“五……”顾见骊想要阻止姬无镜,刚刚说出一个字,呛了一大口水,剧烈咳嗽起来。她将口鼻露出水面,双手搭在浴桶上,将胸口紧紧贴着浴桶,面色难看地咳嗽着。咳着咳着,眼泪一并咳下来。
姬无镜停下了脚步,觉得这小姑娘实在不经吓。
她的这双眼睛永远都是堤防的神色,好像他随时都能弄死她似的。也是,这世间之人大抵都是这么看他。
算了。
姬无镜觉得无趣,转身朝衣橱走去,翻找出一套寝衣,转身缓步走了出去。
姬无镜离开许久,水中的顾见骊仍旧是一动不动,神情紧绷,生怕姬无镜再杀进来。直到浴桶里的水逐渐变凉,她耸着的双肩才慢慢放松下来。她悄悄舒了口气,在浴桶中起身,水面涟漪轻晃。
擦干身上的水渍,顾见骊手指搭在桌上脱下的寝衣,她有些迟疑。
她一共只带来两套寝衣,另外一套因为沾染血迹已经被扔了。
身上水渍渐消,冷得顾见骊打了个哆嗦。短暂的犹豫之后,她狠狠心,从衣橱里翻出一身姬无镜的寝衣来,硬着头皮穿上。
姬无镜懒散坐在圈椅里,在他腿上放着一个长盒子,里面是渔具。他觉得今日吃的鱼不够美味,决定明天亲自钓鱼。
当顾见骊从西间出来时,姬无镜没怎么在意,只是随意一瞥。可只是这一瞥,让他不由怔住。
姬无镜瘦弱,身量却极高。他雪色的寝衣穿在顾见骊身上,松松垮垮。裤腿堆在顾见骊小巧的鞋面上,大袖子甩甩。就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裳。感受到姬无镜的目光,顾见骊的脸和脖子红得不像话。衣领太宽,她担心胸口露出太多,双手压在胸口。
顾见骊发烧的脸上写满了窘迫难堪。她自打出生便是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锦衣玉食,极尽奢华。无衣可穿的处境,辱了她这十五年的骄傲。
裤子实在是太长了,她慌神往前走,一个不察,踩了裤子,身形踉跄,堪堪扶住墙,才没有摔倒。她垂眼望着堆着的裤腿,忽然生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她咬唇,大步走向柜子,翻找出剪子,而后坐在罗汉床上。她踢了鞋子,屈膝踩着罗汉床,雪白的裤腿下,她小小的脚儿若隐若现。
“咔嚓、咔嚓。”
顾见骊握着剪子将裤子剪短,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布料顺着罗汉床落在地面。长长的裤腿剪去好长一节,直到露出她纤细的脚踝,莹白的玉足也彻底露了出来。
她又开始剪袖子。剪完左袖,将剪子换到左手,去剪右袖。她不惯左手握剪子,剪了几下都没成功,反而用剪子尖儿戳破了她腕上娇嫩的肌肤。
她疼得“唔”了一声,蹙了眉。
姬无镜终于看不下去了,他随意丢下手里的鱼竿,开口:“顾见骊。”
顾见骊心虚地颤了颤双肩,说:“算我买的,我会再赔你一件的!”
姬无镜眸中的亮色逐渐点燃,他扯起嘴角笑得幸灾乐祸:“顾见骊,你怎么混得这么惨啊。”
姬无镜不说话,顾见骊心里更慌了。她声音更低更轻,带上几分央求:“真的能养好的,小时候就是那么慢慢养的。真的不要扎了,很吓人的……”
声音低若蚊音。她垂下眼睛,粘在眼睫上的泪珠儿便落了下来。
她心里委屈,又有几分恼意。她向来不喜人前落泪,这段时日不管遇到多大的不痛快,纵使夜里再怎么泪浸枕褥,在人前总是骄骄傲傲体面不落泪的。偏偏几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被姬无镜看见,在他面前落了那么多次眼泪。
她颓然泄气地松了手,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哭成这样,觉得很是丢人。
“那就不扎了。”姬无镜说。
顾见骊手指轻颤,怀疑自己听错了。她从手指缝里偷偷去看姬无镜,看见姬无镜在对她笑。她吓得一怔,立刻闭上了眼睛不敢再乱看了。
姬无镜觉得有趣,扯开她捂着脸的双手。顾见骊迅速低下头,不想让姬无镜见她沾满眼泪的脸。
姬无镜用掌心抹去她脸上的泪,微凉的掌心贴在她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没有之前那么烧了。
他低下头,将顾见骊腰侧解了一半的系带重新系好。两条长长的带子穿插而过,系成蝴蝶结,他扯着两条垂带,让蝴蝶翅膀对称。他动作悠闲,不紧不慢,一边整理着,一边说:“明天让纪敬意给你重新开药,开一副比运针还有效的药。他研制不出来就敲断他的腿。”
顾见骊懵懵的,有些不敢置信,却下意识地说:“别敲断腿……”
“睡觉。”姬无镜说着站了起来。折腾了这一晚上,姬无镜身体不太能受得住。
顾见骊望向窗户的方向。她这一晚上都迷迷糊糊的,已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但总觉得似乎快天亮了。
顾见骊仰头望着姬无镜,讷讷道:“真的不扎了?”
她仍旧不敢相信姬无镜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明明她想讲的道理还没讲完。会不会在她睡着的时候被姬无镜下手啊?
姬无镜忽然一笑,引来一阵轻咳。他弯下腰来,拍了拍顾见骊的头,说:“叔叔不骗小孩子。”
顾见骊躲开姬无镜的手,脸上表情不太自然地低下头。
姬无镜坐在床沿,说:“还发呆?”
顾见骊急忙爬起来,从姬无镜身侧爬上床,蜷缩着面朝里侧。脑袋昏昏沉沉的,可是她一点都睡不着。睡不着就容易胡思乱想,她想起闺中的时候,偶尔会听见院子里的嬷嬷笑嘻嘻讲着御夫之道。她是偶然听到的,也只听见了那么两句,觉得有些失礼没再多听。她唯独听到的那几句压在记忆底处,忽又想了起来。
“这男人嘛,得哄。都说女人不讲理,其实男人才不讲理哩。你撒撒娇哄哄他,他能把天上的星星摘了给你。”
“百炼钢绕指柔,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