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战庭其实心里多少明白的,当年不知道多少壮丁都丧了命,村里劫后余生,能顾上活人吃饭就极好了,哪里还记得去修缮亡故人的坟墓。
他想想,其实也只是觉得自己不孝罢了,这些年,唯恐触景生情自己难受,又想着燕京城侯府里也供着牌位,是以都不曾回来过。
烧了香烛,带着几个儿女媳妇,又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着实给娘磕了几个响头,说了说这些年离别的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战庭也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告诉下娘,杏花和铁蛋牛蛋没死,一直住在白湾子县,如今恰巧碰到了,他们一家团聚了。杏花又生了个娃儿,叫千翎,那边牛蛋媳妇也生了个,还没起名字,只以小宝儿相称。
他只是这么平实地说说而已,萧杏花听着这些话,眼瞅着娘的墓碑,忽然一下子忍不住,便趴跪在那里哭起来。
她自小没爹没娘,这当婆婆的,既是她婆婆,也就是她的娘。纵然当年偶尔间也会觉得婆婆终究更偏心铁蛋,没把自己当亲生女儿看待,可是这么些年过去,在她经历了许多磨难,在她自己当了婆婆后,她也渐渐地明白,其实当年的娘,做得已经够好了。
娘待自己,恩重如山。
萧杏花一哭,身后的佩珩秀梅也跟着哭了。
萧千云和萧千尧盯着他们奶奶的墓碑,想起过去娘说起奶奶的种种,也不由得眼眶红了。
周围的乡亲们,见此情景,年纪大的,也忍不住哭了。
当年的旱灾,蝗灾,战乱,多少人生死离别,他们的亲人,许多也都死了,再也无法回来了。
秋日的槐继山下,鞭炮阵阵,香火缭绕,不知道多少人,一起祭拜着那个多年前死去的妇人。
待到后来,乡亲们都过去帮着再添一把土,两个儿子也过去了,媳妇则是抱着小叔子儿子过去旁边换尿布,坟头前,倒是只留了萧战庭和萧杏花两个人。
“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萧杏花红着眼圈,望着那远处的天高云淡,这么说道。
“嗯,你说吧。”萧战庭盯着他娘的墓碑,哑声道。
“娘怎么死的,你……你可知道?”提起这个,萧杏花眼泪又要落下,只能拼命地仰起脸来。
“自己上吊死的吧。”
“你……你知道?”萧杏花猛地抬起头来:“你竟早知道了?”
她其实一直没敢告诉他的。
他们娘,是上吊死的。
当时娘得了重病,瘫在床上,起不来,可是村里人都要逃荒走了,再不走,不是饿死,就是也要染了瘟疫。
可是萧杏花不能走,她有三个孩儿,还有个卧床的老娘。
于是他们娘,就取下自己裤腰带,吊死在房梁上了。
临死前她对杏花说,要杏花带着三个孩子走,走得越远越好,要保下三个孩儿。不能因为顾虑她这条老命,反倒害了孩儿们的性命。
萧杏花草草安葬了娘,眼泪都没抹干净,便赶紧带着三个孩子逃命去了。
“是,我早知道。”
“你恨我吗?我没有照顾好娘……”
“我有什么资格恨你。”萧战庭苦笑了声,轻轻地掐下娘坟头的一根狗尾巴草,咬在嘴里,品着那酸涩的滋味:“这都是我的错,我把娘和孩子都留给你了,我以为村里人会照料你,可是谁曾想……”
谁曾想,接下来又是一场强征兵,像顾大哥那样的都被征走了,村里人根本自顾不暇了。
萧杏花怔怔看了他半响,最后抿抿唇,还是把眼泪忍下来了。其实当初娘的病必然是治不好了,可是自己上吊死了,只为了不拖累她和孩子们,她想起来还是心酸。
好在,如今儿女都大了,连孙子都有了,日子过好了,娘在天之灵看到,必然也该含笑九泉了。
回到山下,一家人稍作安顿,便准备当晚的宴席。其实萧家的家丁厨子早就去县里采买食材了,如今架上大锅,开始准备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