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就吃了,吃完才过来的。”施午站着说话,没敢坐。
当爹的都没有坐,当儿子的哪能坐着,身后的四个,都老老实实的站着。
“我仰着头跟你说话,累,坐着吧。”焦氏指了指屋里的空椅子。“吉明,杰乐,你们坐过来些。”
“太奶。”施吉明和施杰乐,挪了椅子,直接坐到了她跟前,甚是乖巧的模样。
焦氏看着他俩,细细地看了会。“在马家过得好不好?学手艺学得怎么样?你们喜不喜欢学这些?跟太奶说说。”
“外公外婆对我们都挺好的,还没开始学手艺,舅舅说先让我们看看。”施吉明大些,就由着他来说话,他有点紧张,不太敢看太奶的眼睛,双手攥紧着衣料。“太奶,我不想当铁匠。”
“太奶,我也不想当木匠。”施杰乐跟着说了句。
施午闷声闷气的添着话。“我去的时候,就见这俩孩子,被马家的小子使唤的团团转,比打杂的还不如,屁大点事都要喊上两句。这俩小崽子也是怂,就由着他们,把自己当畜生对待。”
爷爷说话有点刻薄,施吉明和施杰乐眼眶略略泛红。施吉明到底有些血性,顶了句。“娘说,不让我们闹,说当学徒都是这么过来的。我才不是怕他们!我今天见着爹了,我说想回去,爹说让我们听娘的。”说着说着,他都有些委屈了。
“施有根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焦氏气得胸膛起伏的厉害,狠狠的拍着桌子。“你自己受得住你媳妇爬你头上拉屎拉尿,也就罢了,我懒得管你,你要当孬种,你别拉着我施家的孩子,跟你一样没出息,没个男人样!我看着你就碍眼,你给我死远点,你要是管不住你媳妇,你舍不得她,你跟我说,今天我要你一句话,你给个态度,如果是,你收拾包裹滚去马家,别留在老施家脏了这边的地,施家从来就没有孬种!”
施有根吓得直接跪到了地上,慌得不行。“奶奶,我我我我不是孬种!”
“是不是孬种,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看你今后是个什么样子,施有根你要对得起你的名字。你是个男子汉,大丈夫,你没法顶天立地,你也不能当个窝囊废。”焦氏端起茶,有点烫,她轻轻的抿了口,润了润口舌。再看向施吉明施杰乐俩个曾孙时,她笑了,很和蔼可亲。“好孩子,你们俩都是咱施家的好孩子,咱们施家的男儿啊,就得有血性有气性,疼媳妇是疼,但绝不能忍受她踩你头上拉屎拉尿,作为一个男人,你得有尊严,得立得起来。”
施吉明大声的说了句。“太奶,我不是孬种!我跟马家的小子打过架,我还打赢了。”说着,他气焰一下就弱了。“就是,我娘也骂我了。”
“打得好!这才是咱们施家的种!”焦氏拍着手,中气十足的叫了声好。
施杰乐立即就兴奋了,红着脸嚷嚷着。“太奶太奶,以后他们欺负我,我也要打回去,我要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对。就应该这样,咱们施家不欺负别人,但也容不得别人来欺负咱们,便是亲戚也不行。马家倘若真把你们把回事,把你们当外甥看待,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受尽欺负,这样的亲戚,咱们不要也罢!”焦氏说得霸气。
施吉明施杰乐俩个孩子听着,都兴奋得不行,小模样是相当地激动,颇有种磨拳擦掌的劲儿。
心里憋着股火的施午,总算是喘了口舒坦了气。他忽然想,如果媳妇能有娘一半的泼辣,二房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模样了。
跪在地上的施有根呆呆地看着奶奶,看着俩个儿子,被藏在内心深处的,少年时才有的血性,竟也慢慢地,开始沸腾起来了。想他十几岁那会,也曾一句不合就撸了袖子上,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模样呢,他也有点茫然。
施午领着俩儿子俩孙子走出堂屋时,整个人的精神气就格外的不同些。刘氏瞧见,眉眼带着笑,有点高兴。“没事了?”小声的问着。
“能有什么事,娘总归是刀子嘴豆腐心。”施午淡淡的说了句,越过媳妇进了屋。
刘氏脸上的笑僵住了,她有些慌神,好端端地,丈夫怎么对她似是有些……冷淡了。
施有根带着俩儿子往屋里去,他决定和俩个儿子好好的说话话,父子三人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话。
“怎么个情况?”柳氏一直等,见丈夫进了屋,她连忙迎了上去。
施旺家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要说这个家啊,也幸好有奶奶,我看呐,分了家,日子定是没现在这般好过的。”
“什么意思啊?”柳氏很好奇。
施旺家坐下倒了杯水喝。“还能有什么意思,没分家,家里的事情都由奶奶操着心,分了家,可不就是各家的事各家管,乱得还在后头呢,你看着吧。”他说得老神在在。
柳氏还在犯嘀咕,能乱到哪里去,分了家多好,关起门来自个过。
下午未时末,家门口来了辆牛车,是施安平和于氏,还有小吕氏,牛车是租来的,给了钱,赶车的老伯也没进屋喝口水,直接就走了,他还得赶回镇里呢。
上午施大志夫妻俩往镇里送衣物和钱财,小吕氏留下来照顾着于氏,把刘氏换了回来,原是想着马家人来,刘氏应该要在场,结果,马家人走后,施大志才赶着牛车回来,刘氏也就没有再去镇里了,牛车还给了村长。
小吕氏在旁边提醒着。“咱们先去趟正屋里。”她不能白干活,正好去奶奶跟前刷刷好感。
“我把东西放进屋屋里,你们先走,我马上来。”施安平说了声,抬脚往西厢去。
于氏看了眼正屋,有点犯怵,她醒来后,也还记得昨儿夜里说得疯言疯语,那会胆子大,这会儿却怂得不行,连脚都迈不动。
见到奶奶指不定得被骂成什么样呢,怕是狗血淋头都不足以形容,想想就头皮发麻,不想去,不愿意去。
“快点啊。”小吕氏催了句。
“我我我头疼,我想先回去躺着,一会让安平去吧,我去不去也没什么。”于氏想当鸵鸟。
可也得小吕氏愿意体谅她,小吕氏明显是不愿意的,走过去扶住于氏,哄了她两句,宽着她的心。“咱们走慢些,左右就几步路,我扶着你,总得让奶奶看看你,为着你,奶奶昨儿夜里发了好大一通火,整个家上上下下都骂了遍。”接着,便略略的说了下昨儿晚上发生的事。
于氏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大房的妯娌,眼珠子都没转动,半响,她才讷讷的说。“你,你不会是在诓我吧?”怎么可能!她于氏什么时候这般得奶奶的疼爱了?她怎么不知道?惊喜没有,她只觉得好惊悚,可怕。
“诓你干啥,不信,一会你可以问别人,咱们院子里,老老少少都知道,清楚的很。”
施小小把爹喊回了家,就去了趟正屋里。她都没有看太奶呢。
施老头坐在门口,双脚踩在高高的门槛上,眼神儿看着天边,望得远,有些飘,不知在想什么,呆呆的样子。
“太爷。”施小小甜甜地喊了声,站在屋檐下,双手负在后背,略略地歪着小脑袋去看他,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又喊了声。“太爷。”
施老头见她这搞怪的小模样,扯着嘴角轻轻地笑了,朝着她招了招手。“上哪玩去了?”声音轻轻地,透着慈祥。
“在外面玩了会儿。”施小小站在高高地门槛上,背靠着门框。“太爷,太奶睡着了?”
“大概是睡着了。”施老头眯着眼睛,缓缓地笑着,连说话时声音都带着笑。
施小小跳进了屋里。“我去看看太奶。”顿了下,又压着嗓子的说道。“我会轻轻地。”
“去吧。”施老头抚了下她的发顶。
焦氏其实没睡,她就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这身子骨不中用了,才经这么点事,就觉得累,连坐的力气都没有。
“太奶,你没睡呢。”施小小挪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
焦氏看着她,目光非常的柔软。“没睡呢,想小小呢。”她说着话,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
“知道太奶想,小小乐颠乐颠的就过来啦。”施小小欢天喜地的说着话,笑得眉眼弯弯。
焦氏想,这孩子生得可真好。“小小,倘若分了家,你还天天过来看太奶吗?”
“来啊。怎么不来,我上午看了,下午还要看呢,我晚上睡觉前还要来一趟,就跟吃饭似的,一天跑三趟,太爷太奶怕是得烦我啦。”
“真来啊?”焦氏眼里笑止都止不住,心里欢喜的很。这话光听着,她就很喜欢。
施小小正儿百经的道。“哪能来假的呢,我是个诚实的好孩子,都说我乖着呢,最听话了。”臭不要脸的把自己夸成了朵花。
“我家小小确实很乖,是个很乖的好孩子。”焦氏空落落的一颗心呐,顿时就满足了。
她想,这个家,分了分了也好,就分了吧。
施小小陪了会太奶,又陪着太爷说了会话,才哒哒哒的跑回了东厢。
“施小小你去哪了?”施小妹拎着个竹篮,站在屋檐下,远远的就冲着她喊。
施小小走近了些,看了眼她手里的竹篮,点点头。“不错不错,这梨花摘得挺多,也都挺好的。”她往屋里喊了声。“娘,给我弄个竹篮来,把这梨花装着,晚上用来捂帕子。”
“你全拿走啊?都不给我留点儿。”施小妹不太高兴。
施小小才懒得搭理她的情绪呢,这破小孩,就不能太惯着。“不留。你想要,你自己再去摘呗,这是你给我摘的。”
“我特意多摘了点的,你说只要半篮子。”
“你听不听话?我说过什么来着?还记不得记得了?”施小小站在高高的门槛上,俯视着她,一声声的问,小模样霸气的很,颇有点熊地主的风范。
施小妹委屈的撇了下嘴。“知道了,一会我自己摘去。那,你能给我再捂条香手帕吗?”
“你都能自己摘梨花了,为什么不自己捂?我可以告诉你怎么捂。”施小小毫不留情的拒绝。
“可我没有手帕!”施小妹跺了跺脚,眼眶儿就有点泛红。
施小小翻了个白眼。“没手帕不会自己想办法啊,就知道哭,你什么时候见我哭过了?当我的小跟班不能随便哭,再动不动就哭我就不要你了!”
“那我要怎么想办法嘛。”施小妹拧紧着眉头,拿出帕子抹了把眼睛。“我没哭,我才不哭呢!”眼睛瞪得圆圆地。
“你先去捡梨花,回头我跟你说。”施小小摇着头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说了句。“收了你这么个小跟班,真是操碎了我的心哟。”
坐在屋里的喻巧慧就看着小闺女学着她的说话,学得还挺像。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施小妹握紧空空的竹篮。“那我去了,我摘好梨花就来找你。”说完,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
见施小妹走远了,施小小才进了屋里,挪了条小凳子依偎在娘亲的身旁,肥爪子虚虚地搭在她的肚子上。“娘。刚刚太奶问我,要是分了家,还会不会天天过去看她。太奶是不是想分家了?”
“大概是吧。”喻巧慧一点都不意外,慢悠悠地打着络子。“她也累了。”
施小小听着沉默了会,胸口有些闷闷地,过了会,才说话。“娘。等分了家,咱们就建个小院子吧,搬出去住,不住这里,我不喜欢这里。”
“刚分家,不宜太张扬。再说,小院子哪里说建就能建的,得要不少钱呢。”喻巧慧也有些心动,嫁进施家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有自己的家了。
“咱们有钱啊。”施小小张嘴就来了句。
喻巧慧笑着侧头看她,朝着她的额头轻敲了下。“哪来的钱?”遂又低着头,结着手里的络子,轻轻缓缓的继续说话。“熊地主送给你的礼品,上等的衣料和首饰,得留着,以后给你当嫁妆,还有你捡到的金元宝也是,待你出嫁的时候,把首饰和金元宝重新打过,给你打套新的头面。”
“娘。我才这么点大,你就老跟我说成亲啊,嫁妆啊,真是羞羞脸哟。”施小小嘴里说得羞羞脸,脸上不见丝毫娇羞,反而大言不惭的道。“往后我能挣更多好东西呢,娘,咱们该用就得用,你闺女我本事大着呢!”挺了挺小胸膛,骄傲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