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旻叙从来都没有那份傲,谦和柔顺到没有骨气,即便成日待在编检厅至多辗转于国史馆,也从无异议。明明是甲榜状元,却还不如庶吉士风光,设身处地的去想,戴望成绝对不会甘心这般境地。
同科的进士,有野心昭昭的,汲汲经营的,谨小慎微的,却没有他这样的。
纪旻叙是他猜不透看不透的人。
当戴望成转身已然要离去时,身后的人一句低声,让他暂停脚步。
“多谢。”
戴望成回首看着离自己一丈有余的人,一时愣住,片刻出口道:“早些回去罢,翰林院奉灯也有时辰的。”
江舒宁至多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等到了纪旻叙。
外头还算明亮,为数不多的单薄的光亮穿过窗牖照进堂内。
纪旻叙带着双翅绉纱帽,长眉入鬓,面如冠玉,眼眸乌黑澄明,直挺的鼻梁下薄唇浅浅扬着。一身青绿锦绣圆领衣袍,腰束素革银带,身量挺拔肩宽腰窄,气质清雅如竹,幽宁深远。
他缓步过来,从容持重,一如既往的温和。
江舒宁正视面前的人,不由自主凝着眉目,竭力回想起关于他的记忆。
可她很努力的在想,却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纪旻叙出口问她:“可是公主有事找我?”
若没什么要急的事,安庆是不会将令牌交于江舒宁,又让她这黄昏时候过来寻他。
在过来路上,江舒宁想,自己肯定是有许多事情要问他的。
问他之前为何骗她,问啾恃洸他为何装作与她不认识的样子,问他后来在淮安过得如何,问他今后有何打算。
甚至江舒宁脑中还浮现了关于上辈子的记忆。
江家被牵连破落之前,纪旻叙已官至吏部右侍郎兼文华殿大学士。天子近臣,深得皇帝器重,将将而立之年,便已位极人臣,实实在在是大魏最为年轻的内阁大臣。
可不知为何,这样一位文臣却被派往徽州平定匪乱。
那日出城时,江舒宁还与其错身而过。可轮不到她去感慨纪旻叙境遇,一月后她就落籍充入教坊,成了乐户。
江舒宁似乎还记得他凉薄冷冽的眉目,与现下,竟是判若两人。
前世今生来来回回,有些昏暗的内堂,让她花了眼。
江舒宁怔了怔,竟有些恍惚。
她道:“不是公主有事要找您,是我向公主讨了令牌才过来的。”
往常那般循规蹈矩的人特意来寻他,肯定是极重要的事,可偏偏好半晌过去,江舒宁仍旧缄口不言,只抬着头,用那双水盈盈的杏眸无声的望着他。
自己又拿她没有办法。
纪旻叙轻叹一声,“时候不早了”
“秋生哥哥。”
声音清脆,如珠沁玉,如水击石。
只四个字,便将纪旻叙接下来要说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直到喉头干涩,仍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纪旻叙唯二在意的事,其一,为父沉冤,其二,那个曾经喊他秋生哥哥的人,平安顺遂。
她的喜怒哀乐他无法参与,那便在一旁默默祝福就好。
可她方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