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心里根本没有她,她这一问,就要连自己的那点心念也保不住了。
顾鸾沉吟着,安下心,朝他福身:“奴婢告退。”
“……顾鸾!”他猛地一唤,她定住脚,他忽而有些结巴,“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把披风穿上,让朕看看。
他想这样说。
将这件衣裳给她的情景他实在已想了多时了。
他设想过告诉她,这些皮子都是他亲自挑的,也设想过她拿到时会不会很开心。
可到了眼前,太多的话他就说不出了,她的反应也平平淡淡,不似他所想。
……她是不是并不喜欢啊?
这念头在他心底一冒,他就连让她穿上试试的话也咽回去了。
送件衣裳还这么多要求,她怕是要连带着他一起讨厌。
“咳……”张俊忽地轻咳了一声,视线在二人间一荡,低眉顺眼地开口,“顾鸾,这披风不是拿了你的尺寸专门制的,你且穿上试试合不合身。”
顾鸾浅怔,觉得这要求奇怪,视线便又投向楚稷。却见他点头默许,她只好照办。
顾鸾将披风抖开,披上,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尺寸。
下摆及小腿,正合适。广袖宽大,但因是皮毛料子过于厚实,不便回袖过肘,只制成了回袖过腕的长度,也正合适。
若张俊不点那一句,她回去穿上,怕是真要想入非非地以为这是专按她的尺寸做的了。
她扣好胸前的金质搭扣,抬起头:“合身的。”
楚稷一时怔忪。
她发髻高绾,姿容清丽。一件素白的雪貂披风加上去,衬得身姿玲珑,美得出尘绝艳。
他早就知道她是生得美的,却又时时惊异――她好像总能比他想象中的更美一些。
他于是讷讷开口:“真好看。”
她美眸微滞,他倏然回神,抬手一声轻咳:“张俊,去尚工局寻一副合适的白玉钗来给她。”
“诺。”张俊应声,告退。寝殿里便空下来,只余他们二人。
楚稷定住心,上前几步:“下盘棋?”
顾鸾浅怔。
他先说她这样穿好看,又突然提起要下棋,是想看她这样穿着下棋?
可还没到最冷的时候,还在寝殿里,炭火旺盛,这样好热。
她短暂地矛盾了一下,很快就拿了主意:不妨事,他爱看,她就愿意穿给他看。
她便应了声“诺”,垂首走向茶榻边的矮柜,取了棋盘棋子出来,搁在榻桌上。
却听他又问:“不热吗?”
她短暂一滞:“有一点。”
他笑起来:“让人将披风给你送回房里去。”
话音未落,就有小宦官心领神会地已上了前。顾鸾迟疑着褪下披风交过去,那小宦官伸手抱住,即刻就退出了寝殿。
“来。”楚稷大步流星地走向茶榻,边落座边腕了下袖口,“你先走。”
顾鸾睃了眼棋盘,也坐下来:“这回皇上先走,好不好?”
楚稷诧异:“从前你先走都赢不了。”
“正是因为赢不了……”她说及此出即止了音,羽睫低下去,藏住几分狡黠。
哦,因为先走赢不了,就想试试后走?
楚稷好笑,安然落子。
顾鸾定住心,执子想了一会儿,也落下去。
他忍不住地抬眼看她。
这才第一颗子,落于何处都差不多,至于想这样久?
而他抬眼看她,她也没有察觉,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一刻也不敢懈怠的样子。
这么想赢?
楚稷嘴角轻扯,思索着,又落下一子。
紫宸殿中,棋局对垒,却无杀意。
后宫里,一派柔情温馨。
年关近了,妃嫔若想见见家人,只消没有大过,太后、皇后都愿点头准允。若前头再有个先例,求得恩旨就更容易。
今年这“先例”是皇后自己开的。因她已有孕逾半年,素日又将后宫打理得不错,太后便主动开了口,让皇后不妨请母亲进来坐坐。皇后自然高兴,当即便命宫人安排了下去,后又想起同样有孕的吴婕妤,便降旨让吴婕妤的母亲也择日入宫,看一看女儿。
这个口子一开,除却父母双亡的秦淑女外,宫里几位都陆续请家人进了宫来小叙。倪玉鸾这目下最春风得意的宠妃自不会被落下,见这日是初雪,觉得能盛个“瑞雪兆丰年”的美意,就在这日请了母亲前来。
阖宫里,恐怕也就她见家人时能这样挑拣日子了。因为她是奴籍里的人,爹娘原就都在皇城里当差。后来她有幸得了恩宠、封了妃嫔,但皇上可没想着添一道恩旨将她的家眷也赦出奴籍。
只不过虽是仍在奴籍中,外头知道她成了皇妃便也不敢真让她爹娘干什么活了,客客气气地供着,活似两尊大佛。
于是倪邹氏一进倪玉鸾的院子,倪玉鸾就看出母亲气色不错。
“娘!”倪玉鸾疾步迎过去,倪邹氏脚下也快了:“莺儿!”
倪玉鸾脸色一沉,目光迅速在院中荡了个来回,虽未见外人,还是先一语不发地将母亲请到了房里,阖上门才压声道:“娘,您要记着,日后人前人后我都叫玉鸾,不叫玉莺。您若记不住,这日后怕就要招来夷三族的大祸了。”
倪邹氏吓得脸色煞白,捂了下嘴:“忘了、忘了。娘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这一激动才……”
“我知道。”倪玉鸾缓出笑容,然不及再寒暄几句,母亲目光一抬,就看到了她厅中的多宝架。
多宝架上摆满金银玉器,倪邹氏从未见过这许多好东西,只看了这么一眼就如同失了魂般的两眼发直:“这都是……这都是皇上赏的?”
倪玉鸾循着母亲的目光看了眼:“也有宫中的姐妹们送的。您若是喜欢,一会儿便挑几件带回家去。只当是我赏下去的,几个档就行了。”
“好,好好好……”倪邹氏连连点头,倪玉鸾怕她看得痴了顾不上其他,忙上前两步,扶住她的胳膊:“一会儿我陪您慢慢看。您先告诉我,我要的东西您可带来了。”
“哦……”倪邹氏回过神,“带来了带来了!”
说着拔下簪子,往她手中一塞。那簪子乃是瓷质,工艺粗糙,不值什么钱,却是空心,好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