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竟不知道,世上还会有这般恩将仇报之人。”
她如此说道。每一个字里都带着颤音,比受了刑的倪玉鸾颤得还要厉害些,好似压抑着强烈的愤慨与委屈,引得众人都看她。
顿了良久,她又说:“可是因为……可是因为本宫知道了你的旧事么?可你已在冷宫,只要皇上肯饶你这次,本宫必不会拿那旧事苛责于你……你又何必这样攀咬本宫!你被废这大半年中,除了本宫可还有半个人去看望过你?你的心是石头做得吗!”
这番话说得委屈之意更甚。
满座嫔妃一头雾水,皇后拧眉看看她:“仪嫔,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仪嫔离席,俯身下拜:“皇后娘娘容禀……”只说了这样一句,她就哭了出来,“臣妾是在过年阖家团圆之时,记起了冷宫倪氏。臣妾想着好歹姐妹一场,不忍看她在冷宫受苦,便自己花钱接济了她数次。后来……后来有一次再差人去时,偶然看见一宫女在倪氏屋外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臣妾身边的人就将那宫女押了下来。一经盘问……竟好生问出些旧怨来……”
仪嫔抽噎两声:“因倪氏当时也瞧见臣妾的人押那宫女走了,臣妾还专程着人安抚了她,让她放心,往事早已了结,臣妾看在曾经的姐妹情分上不必多提。谁知……谁知她还是不放心,如今自己惹下了这样的泼天大祸,还要来反咬臣妾一口!”
倪玉鸾惶恐抬头:“哪有……哪有什么宫女?”
仪嫔望向她,泪盈于睫:“本宫那时因不知如何是好,还与贤昭容商议过。贤昭容也知晓此事,不是你红口白牙说不认就能不认的!”
众人满是惑色的目光又投向了贤昭容,贤昭容怔了怔:“……是有这么个事。”
顾鸾直被搅得愈发困惑了。初见翠儿之时,她心中几是拿定了仪嫔就是罪魁祸首,现下却愈发觉得雾里看花,什么也不清楚。
――别的不说,贤昭容可是个不招惹是非的主儿,不该平白转了性。
皇后眉头深锁:“究竟是什么陈年旧事,引起这样大的波澜?你说来听听。”
“皇后娘娘……”仪嫔面露迟疑,薄唇紧咬,摇了摇头,“臣妾向倪妹妹许过诺,绝不提及此事。”
皇后不满道:“兹事体大,不是你隐瞒的时候。”
仪嫔仍是不肯:“家中自幼教导臣妾一诺千金,若只为一己平安便毁了诺言,臣妾……”
“仪嫔娘娘,凡事皆有轻重,这事这么大,娘娘自当说个明白才好。”何美人忍不住劝道。
舒嫔也说:“是啊。仪嫔姐姐将诺言看得比命都重,我等无不佩服,可此时实在不是隐瞒的时候。这里头不光有姐姐的命,还有大姑姑、倪氏、翠儿的命呢,姐姐三思。”
这一句句劝语可谓苦口婆心,舒嫔语罢,却闻一声轻笑:“贤昭容。”楚稷抬眸,看向吴氏,“你说。”
贤昭容浅怔,起身下拜:“旧事是……”她看了眼仪嫔,慢吞吞道,“是有个宫女,自称是从前与冷宫倪氏一起做杂役的。她母亲长年卧病在床,她为了给母亲医病,一直省吃俭用,这才攒下了些银子。后来……”
贤昭容噎了噎才续道:“后来皇上要挑名中有鸾字的宫女去御前,倪氏……为了博得这个机会,便……”
“没有的事!”倪玉鸾意识到了是何事,突然叫嚷了起来,此举却反衬得贤昭容所言更真,张俊上前两步一把捂住倪玉鸾的嘴,朝贤昭容躬身:“昭容娘子请说。”
“唔……唔……”倪玉鸾奋力挣扎着,惊恐不已地摇头。
贤昭容一喟:“倪氏为了博得这个机会,请托管事改名,就偷了那宫女的钱,以致那宫女的母亲不治而亡。那宫女自此便恨上了倪氏,这才跑去冷宫,想毒死她。”
她没说完,倪玉鸾便已哭了出来,眼泪沾染在张俊手上。
贤昭容复又一拜:“仪嫔娘娘当时不知如何是好,确是与臣妾商量过。臣妾和仪嫔娘娘着人调了档来看……倪氏早年间的档上确是叫倪玉莺,不叫倪玉鸾。后来……是从元章三年六月左右开始改的,按皇上去调人的日子算,该是往前改了一年的,字迹上又做得小心,细看才能瞧出原是描过,这才能瞒天过海。”
“倪玉莺……”舒嫔讶然看她,何美人在旁小声咕哝:“这可是欺君之罪了。”
仪嫔兀自垂泪,膝行上前两步:“皇上!臣妾和昭容妹妹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觉得倪氏已遭废黜,左不过留了条命在,大没必要将她逼死。谁知她竟这样不知悔改,从前便是因毒害大姑姑落的罪,如今还敢故技重施……一朝事发,还要攀咬臣妾!臣妾真是善心用错了地方,才会去接济她!”
顾鸾垂眸看着,心情复杂。
仪嫔做得可真像,大发善心在前、信守诺言在后,活脱脱就是个无辜受害的大善人。
如不是上一世知道些宫闱秘辛,她看仪嫔这样子都要觉得心疼了。
楚稷的目光落在倪氏身上:“押出去杖毙。帮她改典籍的那个,赐死。”
“皇上!”倪玉鸾想要告饶,可哪里还有人肯再听她说话。两名宦官将她押了就往外拖,连喊叫声也很快被堵住。
张俊小心地提醒:“皇上,还有个翠儿……”
楚稷气息稍松,以手支颐,兀自忖度半晌:“还活着吧?”
张俊躬身:“活着,只是昏过去了。”
楚稷笑一声:“仪嫔心善,这宫女就交给她吧。”说着就站起身,“回紫宸殿。”
众妃忙起身恭送,独仪嫔一愣:“皇上?”
那一瞬里,她怕到极致,忽而觉得皇帝知道了什么。
但……不可能。她做得天衣无缝。唯一与她直接有联系的翠儿不曾招供,余下的人都不知背后是她。
可皇帝没再看她,在众人的恭送声中就此离了殿,独留她心底的疑云起了又散、散了又聚。
顾鸾亦觉意外,跟着楚稷走出好一段,终是忍不住问他:“皇上为何将翠儿交给仪嫔娘娘?”
楚稷嘴角轻扯,不好多言。
在仪嫔被牵扯出来的瞬间,他想起了翠儿是谁。此人在关乎皇长子的一场幻觉里似是仪嫔的人,他再想想先前倪玉莺下毒的事,便更觉仪嫔必不干净。
――一个“大善人”,宫中阴谋却偏偏都和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是她宫中的宫人存了异心,就是她被反咬一口,哪有这样的巧合呢?
只是没有实证,他一时也不好动仪嫔罢了,只得先给她紧一紧弦,再暗中做些安排。
察觉身边的姑娘睁着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楚稷不得不说点什么,便将她一揽:“朕只是觉得太巧了,你别多想。”
跟着,又吩咐张俊:“朕觉得安和宫风水不好,你去问问钦天监,有没有这么回事。”
张俊低眼:“诺。”
“若有,就让他们加以修整,将风水正过来。”楚稷又道,“仪嫔,就先般到葳蕤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