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入v三合一

这番话说者无心,两旁的听者却各自沉默了几息。

接着贺云樱便主动岔开了话题:“哎,母亲,你看那一树的桂花已经开了,设宴那日可以做桂花糕了。”

霍宁玉点点头,其实刚才的话题也大半是闲谈,顺着这个话头,便改成了商量设宴之事,再说说走走半晌,便各自回去休息不提。

转日一早,萧熠便下了帖子给蒋际鸿,窦启明,聂言二位大儒,荀先生,并书院中的另外几位仕子。

其中有两位是曾经到南阳居帮忙修缮竹舍的,另外也有他原就预备拉拢的。

请帖的名义只说五日之后,设宴赏花吃酒谈论书画,人数不多,只算小宴。

因着今生萧熠与文渊书院关系甚好,帖子一经发出,很快便收到回复。就连他原本以为不会应约的荀先生,也同样回帖相应。

到得七月十九,文渊书院众人如约赴宴。

小宴设在了王府的东花园,刚好就是前几日贺云樱发现桂树盛放之处。

为方便众人叙话,采用诗会花宴常见的铃兰席。菜品以为蟹为主,清蒸蟹,蟹黄羹,蟹粉汤包。另辅素菜六品,清甜果品四道。

分量不大不小,一色豆绿徽窑釉盘盏,素净雅致。

花园中又设盛放的名菊与山茶数盆,再加桂树芬芳,无须任何丝竹歌舞,已然十分怡人。

萧熠本就人物俊秀,才华出众,前世里之所以被士林清流弹劾厌恶,是因为他手段狠辣,行事冷厉,与大多数书院推崇的君子之仁几乎相反。

今生既然着意怀柔笼络,面向书院众人自是一派谦逊,与宴众人皆如沐春风。

开场见礼与客套话讲完,萧熠主动向蒋际鸿与书院众人再次举杯敬酒,再四感谢有关引介南阳居,并在霍宁玉养病期间多次探望照应:“尤其文澄兄,我定要再敬一盏,文澄兄随意即可。”

言罢,自己将杯中之酒一言而尽,又伸手示意蒋际鸿不必全饮:“原是我感谢文澄兄,文澄兄酌量而行便是,千万不要勉强。”

其实若不是霍宁玉归来,蒋妃仍是萧熠礼法上的继母,蒋际鸿身为蒋妃的侄子,是可以与萧熠以表兄弟相称。

不过他为人机敏谨慎,即便前世蒋妃地位不变,也没有那样称呼过,始终执礼恭谨,丝毫不敢僭越。

此刻当然也是谦逊退让:“王爷实在言重。老王妃虽非书院子弟,却与几位先生皆有昔年同窗之缘,也算学生的师门长辈,略尽绵力本就应当。”

不提霍宁玉与蒋侧妃这等妻妾尴尬身份,只以师门论交往,对于在场书院诸人而言,确实更加妥帖。

有他范例在前,当萧熠向窦启明再敬酒,也是几乎也是一样说辞。只是窦启明到底实心,多补了一句:“……且老王妃在南阳居养病这二十日,还是县主殷勤侍奉,极尽辛苦,我等同窗能尽之力有限,实在不足挂齿。”

萧熠这时刚好饮尽了手中的一盏,所以闻言一瞬的手中微紧,并没有酒水洒出,也就无人留意。

他飞快压下心中情绪,含笑应道:“舍妹纯孝,我自愧不如。”

索性再取一盏,当着众人向贺云樱拱手:“连日辛苦,这一盏,愚兄先饮为敬。”

他的天青宽袖一遮,又是一盏一仰而尽。

贺云樱酒量其实很好,欠身还礼,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只将自己跟前的果酒饮尽便罢。

原本这话到这里便可以过去,然而不知如何,随着窦启明提到了贺云樱,之后席间众人的话题闲谈,便或多或少开始围绕在贺云樱身上。

起初还是就着霍宁玉求医之事,夸奖随侍病榻的贺云樱纯孝勤谨,饮酒再过一巡之后,话题就到了书画之事上。

居然是聂大儒当先称赞:“县主如此年少,便有如此眼光笔力,前途不可限量。”

窦启明再应道:“县主作画,笔法圆融挥洒,兼而有之,尤其天然意趣灵秀,绝非斧凿附会可得,同窗尽皆不及。”

这是窦启明第二次提到同窗二字,萧熠听着不免心中狐疑,先前去文渊书院诗会,荀先生的确有收徒之意,所以叫他们几人各自写诗作画,但之后并无下文。

所以蒋际鸿有时客气,说什么半个同窗才是正理,可窦启明这个书呆子提及的语气,却很笃定。

“先生与窦师兄这样说,叫我实在无地自容。”贺云樱面对如此盛赞,自是含笑谦让,“书画之道,山高海深,我所知所会极浅,贻笑方家。”

师兄?

萧熠心中迅速有了猜测,转头看了一眼母亲,霍宁玉手中拿着一盏温热的蜜茶,满是慈爱地微笑望向贺云樱,面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

“既是我的学生,倒也不必如此一味谦让。”荀先生淡淡开口,“你若没有这样才华天赋,又如何入我门下呢。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的,聂师兄所说并不为过。”

“是。”贺云樱向荀先生欠身应了。

“樱樱少时便极有天分的。色泽运用晕染之技,七八岁上便已很好。”霍宁玉也接口笑道。

“难怪县主运色这样精妙。”窦启明再度点头,说着还展开了自己的折扇,拿给众人传阅,“这一从湘妃竹,便是县主手笔。”

在座诸人皆是饱学之士,窦启明的折扇拿到手里,自然都要点评一二,同时也会再多讨论几句,这花宴气氛越发热闹。

只是萧熠身处这样的风雅喧喧之中,竟头一次觉得格格不入。

到底是因着南阳居竹舍地旷房孤所限,青鳞卫的消息刺探远不如鳞次栉比的宅院来得细致全面。

他竟全然不知,在那二十日里,贺云樱已然拜入了荀先生门下。

这自然是好事,只是母亲和她都没有提。

或许是她们彼此都认为对方会说,于是谁都没有说。

认真说起来,这当然不算什么。

但看着母亲满眼望向贺云樱的慈爱,看着贺云樱向着蒋际鸿、窦启明和一切其他人的笑脸,看着窦启明之外,蒋际鸿与另外两个学子也拿出了贺云樱所画的折扇,萧熠还是心里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多年官场浮沉,场面话是不需要动脑子也能说的。

萧熠面上的笑容几乎不变,极其自然地加入话题,不管是评鉴画作,还是谈论技法,又或称赞贺云樱的才华与师门缘分,他都措辞圆润流畅,应接无瑕。

只是不知不觉间,他身边的小酒坛,空了一个又一个。

贺云樱虽与众人说笑欢喜,到底素来细心,一眼扫到萧熠的席位旁侧,便知不太对。

不过再想想又觉得无妨,今日本就是在自家王府设宴,与宴众人都是萧熠想要拉拢的,并无任何要紧的同僚或需得谨慎应对的政敌,萧熠便是醉了又如何呢。

说不定酒后作诗作画,反倒留下什么文坛逸闻。

想到这里,她就不再多想了,还是继续与身边之人说笑谈论。

“……东安大道就很好,且那附近有几家上佳食肆。”

又不知喝了几盏,话题开始转向了京城里的书斋书楼和房舍。

“可是那边街道是不是窄了些?我久不在京城,都不熟悉了。樱樱就更不熟悉。”霍宁玉接话问道,“周围店铺如何倒还好,车马方便,清净安全才是要紧的。”

已经带了些酒意的萧熠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仔细去分辨这话里的意思。

“那就不如荣安大街,虽然贵一些,但家宅安宁清净。只是书楼若还要选在西城,就有点远。”

“师妹也不会每日都在书楼亲自坐镇,荣安大街的话,到书院方便些。”

“其实书楼也不是不能选在东城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越发热闹,连荀先生和聂大儒也跟着插了几句,甚至提到霍宁玉将来也可以到贺云樱的宅子小住,或是到书楼讲学云云。

若是不曾喝这样多的酒,或是没有这样多的在意,萧熠其实还是可以假作知道众人在讨论什么,甚至添补几句高见的。

但此时此刻,他却满心皆是灼热的烈火,只是因着外客太多而强自压着,已经什么都不想说。

蒋际鸿终究比旁人更周全,见萧熠半晌不语,便主动递话给他:“不知王爷怎么看?”

众人听到这一句,也才留意到萧熠已经有一会儿没有怎么说话了,但因着气氛实在融洽,众人便只想说靖川王果然谦逊,待客诚挚,也不抢话。

但既然蒋际鸿问到了,那还是要听萧熠再说几句的,于是包括荀先生、聂大儒,霍宁玉、贺云樱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望向了他。

萧熠自然是不会惊慌的。

他即便在酒意之下心绪越发激烈,面上的笑容仍旧与先前看来差别不大,只是玉白俊美的面孔上,终究难免带了一点点极浅的红晕。

“诸位所说,皆有道理。”萧熠微笑着说了一句废话给自己缓颊,随即目光转向贺云樱,眸子里深邃光芒一闪而逝,“舍妹聪敏果决,我知她心中已有定见。既是如此,做兄长的当然只能由着她折腾罢。”

笑意深深,满是身为长兄面对妹妹长大的无奈与宠溺。

众人皆笑了,话题重又热闹,再次讨论半晌,天色已经擦黑,宾客皆极其尽兴,萧熠便起身送客,又叫林梧等人将提前预备好的礼物一一送到客人车马上。

礼节周全,有头有尾。

霍宁玉平时在这个时辰正是晚膳之后散步的时间,萧熠送客回来,便叫贺云樱先陪母亲去,记得仔细安顿母亲休息。

贺云樱看了一眼萧熠小宴的座位,桌上还有一坛刚刚打开的白菊酿,她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便自去陪霍宁玉散步。

等到将母亲送回房中,看着她吃了丸药安稳睡下,贺云樱也略略有些疲惫。主要是前些日子在南阳居事必躬亲,确实累了。

一路回去如意轩,她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揉了揉眼皮,只想进门就赶紧盥洗睡下。

然而刚到如意轩院门,还没进去,她忽然被人一把拉住了左腕,往另一条岔路上过去。

因着夜空中有云层蔽月,无灯之处便很暗,贺云樱看不清楚那人是谁,但满身的白菊酿酒气,却让她反应过来了。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贺云樱又惊又怒,试图往回夺自己的手,然而萧熠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就跟铁箍一样,根本挣不开,就不得不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又往前走了一段,沿着回廊转进了一处六角阁楼。

看内里的布置,这是一座小小的藏书楼,似是预备整修或重新布置,内里东西不多但有些杂乱。

贺云樱被萧熠拉着进了门,手腕转了又转却脱不开,肌肤已经生疼,心中越发生气:“兄长,您不能这样撒酒疯啊,放开我!”

萧熠一把拉着她直接按到了距离最近的墙上,连她的左手也被举过头顶按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二人之间的距离骤然不到二尺。

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感受过的危险气息就这样将她全然笼罩。贺云樱正视着萧熠的眼睛,毫不遮掩自己的愤怒与憎恶。

哪怕她的心因为害怕在砰砰乱跳,但她仍旧不愿意垂下目光,显示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娇怯。

他不说话,强烈的酒意伴随着各种各样压抑已久的情绪与冲动疯狂上涌,他不得不紧咬牙关,继续强行忍着,才不会立刻做出更疯狂的事。

喘息片刻,萧熠才从牙关中挤出了几个字:“贺云樱,你倒是长本事了。”

他的眼光里有带着酒意的迷蒙,但更多的是锋利如刀,侵略如火的狠厉。

贺云樱并不是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