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及防的,席间一直默不作声的瑞哥儿忽然跳下地来扑在了她身上。
“母亲!”尚不及腰高的小人儿带着哭腔叫了一句,紧接着就咧开嘴哭开了。
她吓了一跳,婢女早就七手八脚的上来抱人,瑞哥儿却死死的抓住她的衣角不肯撒手,一边踢一边撒开了嗓子嚎啕:“母亲!我要母亲!放开我!娘——娘——你不要瑞哥儿了,你不要瑞哥儿了……娘……”
宫人不敢强扯,回头瞧明妃脸色,明妃眉心微蹙,缓步上前,俯身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道:“瑞哥儿,听话,她不是你母亲。”
“不!我不!我要娘……”瑞哥儿紧紧扯着她的衣角,满脸泪花,明妃面露不忍,手下渐送,任他扑过去抱住李明微。
“李姑娘。”她似带恳求的看向她,李明微一时心乱如麻,只伸手抚在了他背上,蹲下身来给他擦泪,轻道:“莫哭。”
“我要娘……”瑞哥儿哭声不住。
即便孩子一生下来就被抱走,李明微究竟是做过母亲的人,不由被他哭得心酸,遂揽到怀里,柔声劝哄:“好孩子,别哭,别哭……”
他一直哭到睡着,她便一直哄到他睡着,乳母把他抱回床上,得以脱身之际,已是半夜时分。
出来朝明妃见礼,她卧在榻上已露乏意,直身坐起,看她似有歉然,“辛苦你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多留,改日再向你道谢。”
“娘娘客气。”李明微淡淡低头,心思杂乱的告辞,她终究想不清楚,今日瑞哥儿这一场哭闹,到底是意外巧合,还是有意为之,亦想不通,若是人有意为之,到底用意何在。
她更想不到是,第二日太皇太后的懿旨就下到了长春宫,将她指婚给明妃兄长,浙直总督佟启嶙。
将一介罪臣孤女,嫁给一方封疆大吏。
她想不到明妃竟不惜花这样大的代价将她送出宫,是了,不过给佟部堂娶个填房,若一年半载不幸病逝,大可再另寻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广袖下的手按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只觉脊背冰凉透骨。
“李姑娘,哦不,佟二奶奶,梳洗打扮,随咱家去寿安宫谢恩吧,太皇太后老人家可等着呢!”宣旨的太监满面油光,笑的鼻子眼都挤到一块儿。
好是一手遮天的明妃!好是专横擅权的天家!李明微冷冷一笑,抬眸已带笑意,转身回房,余光扫见孙长海,他跪在人堆里看着她,悄悄叩了个头。
李明微不知能不能指望他,她所能指望的,也只有襄郡王了。
第8章 此难何解
襄郡王在户部挂着闲职,他上值却是从来都随着心情,孙长海考量半晌,还是先去值房找他。他来得也巧,襄郡王和郡王妃冷战数日,这几天恰在值房躲着,索性叫人送了铺盖过来,食宿都不回了。只碍于内宫里下了禁令,他见不得李明微也插不进手打探她的消息罢了。
孙长海来时,他正盘算着从户部找点由头去见皇上,再寻机看能不能见她一面,只还没理出头绪,孙长海就送来了这个消息。
仿佛响晴的天里陡然炸开个霹雳,神魂都炸出了躯壳。太皇太后的动作竟这样,他懵了一会儿,一气儿踢翻了几个桌椅。哐啷倒地的巨响之,他脑子里只一遍又一遍回响着李明微临行前郑重又郑重的嘱咐:“万一宫有什么变故,我只求王爷帮我一事,您什么也不要说,只叫蒙大人,也什么都不要说。剩下的,您容我自行应对。您万不要犯傻,若不然,”她加重了语气,目光定定的看着他,“我便万死也难辞其咎。”
他胸像有一座火山再烧,灼痛了他的身体,也灼痛了他的意志,满腔的怒火几乎就要喷涌而出,他恨不得冲到寿安宫,告诉太皇太后,他受够了她们的摆布,受够了他们的欺压,恨不得告诉她们,她李明微就是他的人,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他倒想看看她们到时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可是不能,他再浑也知道,他付琰除了是他自己,还是老庄亲王的儿子,是现任庄亲王的胞弟,他还有兄弟姐妹,有子侄儿女,他当得再坏的结果,他们当不得。况他也了解李明微,他若拂了她的意,恐怕她转眼就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他死死咬着牙齿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哐当砸了一个茶杯拂袖就走,孙长海忙劝:“王爷,王爷,您不能冲动……”
“滚!”襄郡王吼了他一句,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孙长海眼望他走出去,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走的并非是去寿安宫的方向,而是出宫的路。他这是要撂挑子不管,还是去找王妃算账?眼下首要的应该是去找太皇太后啊,这懿旨未出宫门怕还有得商量,若流出宫门,便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了。他拔腿就追上去,不意一出门就和人撞上,撞得眼冒金星。
“哎哟!小兔崽子!”那人抱着胳膊叫了一声,回手就给了一巴掌,骂道:“赶死呐!”
孙长海抬眼一看,这撞的不是别人,正是养心殿大总管吴宗保。吴宗保算是下人里头的头一把交椅了,合紫禁城的宫女儿太监,莫不以他为尊。这人既会讨上又会御下,先帝爷在世时他就任养心殿大总管,先帝爷去了,他仍得新帝重用,仍做他的大总管不说,竟还叫那自小伺候太子的陆满福认他做了干爹,心服口服的做了二总管。这源于他虽得重用,却从不仗势欺人,日常手下犯些小错,主子那里他还费心遮掩一些,因此宫里无人对他不服。见撞得是他,孙长海心里倒是一定,只是连连磕头告错:“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行了!”吴宗保呼和着叫他停住,犹不忘点着他的脑袋数落教导,“这冒冒失失的,幸而撞得是我,若是冲撞了主子娘娘,你有几条命在?”
孙长海忙道是,连连保证再也不敢,吴宗保适才放过他,孙长海忙爬起来就跑,却不防突然被叫住:“我叫你走了?回来!”
他心里一跳,只得站住。吴宗保回头扫了他一眼,慢慢踱到他跟前,盯着他道:“你在内宫里头伺候的,跑到值房来做什么?”
其实吴宗保本来是要放过他的,不过猛然想起来他是在新进宫那个李姑娘身边儿伺候的,又想起方才瞧见的行色匆匆一脸怒意的襄郡王,心里便打了个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