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太后重重的一拍桌子,震得杯子里的水都溅了出来,怒色尽显,“你竟不知他当日已允诺将李氏指婚给今科进士么?堂堂天子,失信于人,你身为皇后,本有辅佐之职,非但不知规劝,反由着他胡来,遮三掩四,助纣为虐!你这皇后是怎么当得?后宫又是怎么管得?”
“额涅息怒。”皇后一下就跪了下去,“额涅容禀,陛下并为失信于人!”
她一跪,除了慈宁宫的宫人,别个也都不敢再跪,接二连三的跟在后面跪了下去,但听她言辞切切:“今岁科举,皇上也曾在列,未至殿试之考生王修,正是陛下化名,以其彩卓绝,诸臣骤议,添在进士末列,与他做官之机。因而,皇上纳李氏,是名正言顺,恳请额涅明鉴。”
一言既出,诸人尽都错愕,天子之尊下场科考,这是哪年哪代也未曾听说过的。
太后显然也大为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皇后借机只婉言道:“额涅,那李氏秉性温顺,知书达礼,侍奉皇上,也是极周到细致的,端是极好的一位佳人。是儿臣一时疏忽,忘了引她前来拜见,您切莫因此恼她。”
太后略略定神,心思却就回转起来,先一个到的就是李氏指婚的那一桩,他特特的跑过来,特特的要给她选婿,可不就是为了把人留住?那时二人只怕就有牵扯,他那里却迟迟压着没动静,单等着她斋戒的半个月里把人纳了,过了日子又还拖着不来慈宁宫请安,可见是有问题,专程规避她,当下冷笑:“你倒会替她说话,她若知礼,进了位份,连来我这里请个安的规矩也不懂得不曾。”
皇后道:“她前些日子风寒严重,是怕过了病气。”
“休再为她分辨。”太后怒意倒是平息了,脸色却犹不好,但道:“她也是大家子出身的姑娘,真若知礼,自己来不得,也不会使唤丫头么?”
“额涅。”皇后一瞥后面的人,语气略微艰涩,犹是替她分辨,“她是大家子出身的不错,可额涅忘了,宣政二年,她是连坐李鸿慈案进了教坊司的,搓磨了四年,早就养得一副谨小慎微的性子。皇上只怕您不喜,适才藏着她,不敢叫来见您。”
教坊司这样的地方,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一个直观的印象,是以说上来,众人也都懵懵的,只道是个为奴为婢,艰辛度日的地方。太后脸上微微泛了笑意,挑眼看她,说得却不是什么缓和的话:“原我在你们眼里是这样的人,别个儿胆小一些,我这里就过不去。”一扬下颌指派金嬷嬷,“你去,客客气气的把人请来,皇帝枕边儿的人,我不瞧瞧总也不放心,务必小心着,甭把人吓到。”
又睇眼皇后,冷冷淡淡的叫她起了身。
太后就是这样的性子,但凡察觉到什么,必定要一五一十的弄个清楚。皇后来前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因一抿嘴站了起来。
横竖该争的都替她争了,再如何,也怨不到她身上来了。
永和宫这两日只是在为那丢了的一对蛐蛐儿闹心,虽说答应不上心,可到底是万岁爷送来的东西,万一哪天想起来,几个人头都不够陪这两只的命。
两个愁眉苦脸几日,不自觉就往朱常在身上怀疑,才琢磨着怎么办是好,就见有个穿赭石色暗缎对襟褂的嬷嬷进门,脚下稳稳的踩着花盆底。
这样的鞋可不是人人穿得的,琳琅打眼一瞧,竟是太后身边的金嬷嬷,当下一个激凛,连忙站了起来:“请嬷嬷安,嬷嬷吉祥。”
金嬷嬷脸上带着笑,她是长得和气的人,一笑更添和善,只是道:“你们是李小主身边伺候的么?”
“回嬷嬷,奴婢叫琳琅,他叫半斤,正是在李小主身边伺候的时候。”琳琅福了下身,眼瞧她和气,也就略略安了心,大着胆子道:“嬷嬷来是有什么事么?”
金嬷嬷道:“太后叫我来瞧瞧李小主,琳琅姑娘通禀一声儿吧。”
“哦……”琳琅顿了一下,即笑着引她往里走,进了正厅一站,转朝金嬷嬷福了下身,便将那帘子揭了一角,朝里头道:“小主,太后娘娘叫金嬷嬷来瞧您了。”
她传话的功夫,金嬷嬷只不动声色的将屋里头打量了一遭,但见处处精致,一桌一椅,都是照了贵人的分例。
不曾料里头许久没有动静,半晌才听到脚步声,打帘出来却是个丫头,大眼睛尖下巴,瞧着就是精明能干的模样儿。
一出来就行礼告罪,略带局促:“实在是……小主刚刚饮了安神药,这会子正睡得沉,奴婢唤了几回都没唤醒……嬷嬷您看……”
她把话抛出来,擎等着金嬷嬷决断,那厢金嬷嬷一顿之间,却听一个细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吵什么?”
声音已近,显见得是已从卧房里走了出来,就站在门口。
琥珀脸上一僵,忙就笑了:“小主醒了?金嬷嬷来瞧您了……”
金嬷嬷留心着,面上却不显,只颔首道:“听闻小主身子不爽利,奴婢奉太后娘娘的命来看看小主。”
“我不便见客,烦您稍待。”里头传出来的声音倒是温和平淡,微微扬声唤琥珀,却没留别的话。
那叫琥珀的倒还知事,一推琳琅,叫奉茶让座,适才打帘进了门。
金嬷嬷瞧着,大抵也就知晓了其人脾性。这个小主,哪里是个谨小慎微的,分明是个目下无尘又不通人□□故的。
也难怪皇帝瞒着,一朵儿莲花似的清高,太后若是见了,只怕不喜欢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