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家做个了断吧,宝瑜想,以后的日子,一切从新,再无纠缠。
她忙忙碌碌的,从下午一直到了戌时,天真的黑了,雨也停了,一道清亮的月牙挂在院里桃树的梢头。
宋堰站在寒春院的门口,负着手,安静地盯着那扇窗子看。
他看着宝瑜的影子一次次地经过那扇小窗,宋堰知道,这一次,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了。他也知道,宝瑜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已经盼了许多年。她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实现她的人生。
直到又过了一刻钟,那道纤细的影子最后一次走到窗边,吹灭了案上的灯。
宋堰眨了眨早就酸涩的眼睛,他偏过头,不再看那间被黑暗笼罩的屋子,哑声道:“奉武,走吧。”
“小少爷。”奉武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抬手拍了拍宋堰被雨淋透了的半边肩膀,“既然那么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大夫人呢?”
宋堰的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回答,只是脚步飞地离开,好像寒春院已经变成了一座吃人的牢笼,急于逃离似的。宋堰不敢再留下,他害怕但凡多呆一瞬间,他就会后悔。宝瑜说得对,他是那样自私的人。
宋堰一路疾走,径直出了宋府的大门,朝着未知的方向走去,奉武只好跟着,一路无言。
停在某个岔路口,宋堰抬起头,再一次抬头看向天上的那弯月亮,低声问:“今天是几日?”
奉武愣了下,连忙回:“今个是初三。”
“她嫁到宋府的那天,也是初一,月亮像一弯钩子。”宋堰缓声道,“那天的白日,也下了雨。有经验的嬷嬷说,这是个不好的预兆,婚嫁当日下雨,不会幸福。那个嬷嬷说对了。”
奉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吧。”宋堰道,“总要回去的,时间不多了。”
……
宝瑜在三天后离开,西城门外,宋家人都来送她,除了宋堰。
宝瑜没有问为什么,宋老夫人率先开口解释了:“今天是和刘英山约好的日子,茶船也在今日到港,阿堰去了渡口,和他会盟。算算时间,采萍应该也回来了,宝瑜,你安心等一会。”
宝瑜抱着二黄坐在马车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宋俏前一晚哭过,今早上虽然用冰敷了,但还是肿的,她上前想要拉宝瑜的手,被轻飘飘地躲过:“大嫂——”
宝瑜道:“不是了。”
宋俏再忍不住,眼泪倏地掉下来,一旁的宋正昀闭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
远处传来踢踏的马蹄声,宝瑜循声望去,是奉武。
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背后瑟缩着一道细瘦的身影,宝瑜定睛一看,惊喜地跳下马车:“采萍?”
“大夫人——”奉武“吁”了一声勒住马蹄,采萍激动得眼圈通红,没等人扶,就自己踉跄着下了马,险些扑在地上。宝瑜急忙上前,将采萍抱在怀里,她心疼地摸着采萍的脊背,不过十天而已,采萍已经瘦得和从前判若两人,圆圆的小脸变成了尖的,胳膊也像是芦柴棒一样,只剩了骨头。
宝瑜不由与采萍哭成一团,她的采萍这段时日到底受了多少罪?
“好了,时间紧,些走吧。”宋老夫人抹抹眼泪,上前催促,“路上再说,有的是功夫。我已经和车夫吩咐过了,你们直直地往西走便成,奉接了你的娘亲和弟弟向东来,算着时间,你们大约能在枣山会和。之后就向南走吧,去临南岛。世道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以后我们不在你身边,宝瑜,你好好的。”
“宝瑜。”宋老爷也上前了一步,声音低低,“阿堰今日没来送你,你别怪他。他有封信让我带给你。他想说的话,应该都在信里了。”
宝瑜将采萍扶上马车,犹豫了瞬,还是接过:“走吧。”
车夫喝了声“驾”,马车缓缓动起来,宝瑜撂下了帘子,她闭着眼坐在软凳上,捏着宋堰留给她的信。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昨晚那丝还微小的情绪,在坐上马车这刻,变得愈发深重,宝瑜忽然觉得心酸苦得很,好像有什么她预想不到的事情,正在发生了。
马车与宋家人擦肩而过的一瞬,从被风吹得飘起的帘子间,宝瑜忽然听见了“轰隆”的一声巨响。
她回头看,只见城的某个方向,晴空万里下,竟然飘起了滚滚黑烟。
“好像是渡口的方向。”采萍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