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妾

纳妾

燕安院, 唐师师坐在黄花梨圈椅上,卢雨霏站在侧后方, 四周满满当当围了一圈女人。任钰君, 纪心娴,以及其他还活着的宫廷美人都在其中。众人缄默不言,静静看着另一个女子给唐师师叩首。

“谢王妃开恩。王妃大恩大德, 舜华毕生不敢忘。”

周舜华穿着一身青布衣裳, 素面朝天,不染铅华, 身上除了一根淡碧色玉簪, 再没有其他装饰。她跪在明堂正中, 双膝并拢, 脊背笔直, 额头紧帖手背, 跪的端端正正,毫不含糊。

唐师师垂眸看着脚下,许久未言。周舜华姿态依然服帖, 额头叩在地上, 没有丝毫不悦、难堪之色。

唐师师不久前还是周舜华的同级, 再往前一点, 唐师师是商户女, 周舜华却是公府嫡女,论身份, 唐师师远不及周舜华。但是现在, 周舜华对着一个不如自己的人磕头谢恩, 竟然没有任何异样之色。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异样。唐师师总觉得,周舜华去山庄流放了一段时间后, 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改变了。未出府前的周舜华虽然聪明,但是眼睛中闪烁着星光,会为了心上人不顾一切,但是现在,她的眼睛变温柔了,也变冷了。

唐师师似乎,接回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但是哪又怎么样呢,唐师师不以为意地想,反正她已经脱离宫斗的圈子了,周舜华再如何黑化,头疼的都是卢雨霏,关唐师师什么事?

她是她们的嫡婆母啊,只要赵承钧一日不死,她们这些侍妾,甚至包括赵子询,前程都捏着唐师师手里。唐师师兴许管不了赵子询,但是打发一个侍妾,那还是绰绰有余。

唐师师许久没叫周舜华起来,周围人各自垂着眼,但眼角都悄悄瞟向唐师师。唐师师双手搭在膝上,抚了抚衣袖上的褶子,轻声道:“起吧。”

这才有丫鬟上前搀扶,周舜华扶着丫鬟的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唐师师抬手,示意杜鹃倒茶。这时候周舜华上前,接过杜鹃手里的茶壶,以一种优美的手势倒了三回水,举到眉心,恭顺地递给唐师师:“母亲请用茶。”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个发展镇住了,卢雨霏在后面怔了半晌,猛然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放肆!母亲岂是你叫的?”

“无妨。”唐师师竖起手指,止住卢雨霏的动作,笑道,“难为周美人有孝心,我和周美人年纪差不多大,却要受你的茶,实在是受之有愧。”

“母亲这话折煞贱妾。”周舜华垂着眼说,“母亲是王妃,也是妾身的婆母。圣人云,事姑如母,妾身只恨不能像三十六孝子一样侍奉母亲,为母亲奉茶算得上什么呢?”

唐师师听到暗暗感叹,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唐师师存心挑刺都挑出不来。既然周舜华姿态低到这个程度,唐师师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她接过周舜华手里的茶,浅浅抿了一口,说:“好茶。不愧是金陵才女,连泡茶都比别人强三分。地上凉,快起来吧。”

唐师师的态度说得上和颜悦色,卢雨霏在后面看着,渐渐站不住了。

周舜华这是什么意思?唐师师又是什么意思?她们两人以前不是不对付么,为什么现在亲亲睦睦,像是要结盟一样?

卢雨霏心里警铃大作。唐师师成婚后依然循靖王的旧例,每十日请安,卢雨霏不愿意对唐师师做谄媚之态,于是只在规定的时间来,其余日子根本不屑于见唐师师。卢雨霏知道王府大多数人想法和她一样,并不把唐师师当回事,卢雨霏便愈发放心了。

她以为,其他人也会是同样的态度,谁能想到周舜华一上来就做出如此献媚嘴脸,对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子喊“母亲”,近乎丑态。偏偏一个好意思叫,一个好意思应,卢雨霏油然产生种极不好的预感。

婆母在礼法上等同于亲母,但“母亲”不是谁想叫就能叫的。这是正室才有的权力,谁家小妾敢在公众场合喊当家主母为“母亲”?

偏偏周舜华敢。卢雨霏知道这是对自己的示威,她立刻上前,呵斥道:“放肆,王妃贵为正一品命妇,一举一动都有礼仪规格,你一个无品无级的卑妾,哪来的胆子给王妃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