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明悟,他心性便豁然一转。
一串流丽弹拨便如玉珠泄地,白雨坠湖。先前蹈火履冰、逆流而上的枷锁卸去了,骤然便有水穷云起的气象。
阴阳化生,顺势而导。
他不再去强解曲中真意,只专注于眼前乐舞。
乐韶歌知他看懂了,莞尔一笑。飞袂一去拂云雨,舞雩台上霎时间清风涌起。她足下轻旋,天地间翻涌旋流的灵气再一次被搅动了。却是乱中生序。她的手指、足尖,发间的珠翠、流坠的玉珥,身上扬起的衣袂,腰间飞转的坠玉……无不牵动灵气的旋流,宛若茧中抽丝一般,将凌萦乱旋的灵流化消作丝丝缕缕华光金雨。
她旋转在舞雩台上,并无繁姿复步,却衣若回雪飘飖、蓬絮萦风,身牵金丝千千缕,极尽眼迷花乱之美。
却不知何时,眼前已化缭乱为清简,云开天明。
翻涌激流、华光金雨俱都消散不见。微风徐来,水波微起,圆荷泄了清露,只余一支菡萏含苞,亭亭立于清湖镜水之上。
众人回神,这才惊觉己身所立之处早已烟云缭绕,宛若瑶池仙境。那云气沁心入脾,呼吸间只觉遍体沉秽廓然一清。体内经脉通畅,灵力奔涌。
——这便是云韶仙舞之姿。
——这便是礼天舞乐涤灵洗脉之效。
乐韶歌示意阿羽继续调转地脉灵力,为在场众人灌灵入体,待他们气海充盈了,再停止弹奏。
阿羽无声遵从了。
乐韶歌这才自舞雩台上下来,询问舞修弟子,“可都看明白了?”
她所用步法不过踏与旋,所用术法也只荡气、牵灵术而已——都是舞修每日必练的基本功。难点仅在于如何从乱流激荡的罅隙中,寻到业已生化出的清灵云气,将之牵引出来。说到底也就是抽丝剥茧。
若连这都看不懂,也不必再徒劳修行了。
众人都道看明白了。
乐韶歌便道,“——巳时礼天,留出两刻钟排演准备,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内,先做到的六人领舞,进展最佳的三十六人入选。开始练习吧。”
——一个时辰内便要练成早先不曾尝试过的技能,还要临时上阵,去跳只有两刻钟排演时间的全新舞乐?怎么听都是刁难人,怎么想都太草率太乐观了。外门弟子就不要面子吗?大庭广众之下跳漏了气,也很伤自尊的!
然而大概是因为灌灵入体能让人气血奔流,神清气爽吧——满场竟无一人有异议,反而人人壮志满怀,有力排万难、无所不能之豪情。立刻便全力投入练习之中。
九歌门毕竟已衰落了。
前任掌门留书出走一去不返,留下个乳臭未干的代掌门主持要务。内门尊长能撑住场子的,死的死,活的?活的早就留书出走了!掌门已经是走得最晚那一个了!你说这种一个个大能前赴后继都以离家出走为毕生诉求的门派,能留得住谁?
虽说指导外门弟子修行的讲经阁律主们都留了下来,但门中弟子们内心早已动摇。
纵然每日修行不辍,也常有茫然无依之感。不知自己练这些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成效,又为什么非要留在九歌门里练不可——明明外头有那么多朝气蓬勃的门派可供挑选,还都给他们开出了十分丰厚的待遇。
直到此刻,他们见识了云韶一舞,才猛的记起师长们规劝他们留下时所说的话,“你们在九歌门中所见所学,旁处内门真传弟子尚且求之不得。”
——代掌门顺手就将云韶舞乐教了。
虽只是其中一节,但香音真传正法,竟也可以悉数由最基础、最简朴的舞法阐释。他们平日所修炼的基础,在云韶一舞之下,竟能如此玄妙尽美,难以言表。
而这一舞,他们分明也能做到。就只是先前没想到还可以这么跳罢了。
修行之路仿佛霎时间开阔明朗起来,日常所苦练的基本功也不再徒显琐碎无聊。一旦思路被打开,意识到自己能达成的目标如何瑰丽,便让人不由觉得,过去的时光未曾虚耗,未来也是大有可期。
回头再看他们的代掌门,便也意识到——她只是年轻罢了,修为只怕早已不在外头那些鸡皮鹤发的“一代宗师”之下。
再怎么说,若没教出个能独当一面的真传弟子主持大计,前任掌门哪能心安理得的留书出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