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乐正公子似在等待……也似是在迟疑要说还是要唱。乐韶歌于是立刻架琴起音,奏响了适才乐正公子所奏之曲。
乐正公子似有片刻无语——然而见到她期待的、兴奋的敦促目光,到底还是无奈了。
他便凝视着乐韶歌的眼睛,轻轻唱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有那么短暂的片刻,乐韶歌什么也说不出来。
……乐正公子或许算不上一个好的歌者,她想。
他能随心所欲的控制乐器,抒发各种各样的感受。可他似乎无法很好的控制自己的声音——这并不是说他唱得不好听,事实上他唱得过于好听了,那嗓音空灵宛若天籁,可不经听觉直击人心,当他唱歌时行云水流都静止了。可他依旧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的。
他唱得不像是一个对着华舟之上的王子一见心悦,于是就敢抱着船楫在众目睽睽之下趁机向他求爱的船女——当然,不像才是对的,毕竟乐正公子将那曲子改编了。就他所吹奏的曲调来看,他想表达的应当是一个格调很高的淡然君子在含蓄的抒发自己的感情——是那种希望对方领悟、但对方不懂且也不急的,豁达而成熟的感情。
可当他唱出来时,分明就是个孤傲却又忐忑的少年,在向一个你永远猜不到她有多随心所欲、不听人言的骄横……公主?坦白内心。渴望、不安、任人宰割。用那么空灵的声音唱出来,任是谁都该动容了。
可这显然不是乐正公子想表达的——他几乎在唱完第一句时便露出了懊恼的表情,这懊恼令他越唱便越控制不好声音。
那歌中的少年于是越发栩栩如生,生动得令乐韶歌怀疑自己似乎真认得这么一个人。当她这么怀疑时,心口有一瞬间仿佛被什么给揪住了,思绪也随之壅塞。她在一片空茫中捕捉到谁的影子,当她看到那身影时,她感到了痛苦和懊悔——这是失忆之后,她头一次被什么感受从自在无忧中曳住,令她想回头去看一看,是谁令她驻足。
……这短暂的失神,令她没能及时将那句“好听”说出来。
而此刻乐正公子已唱完了。
他显然对自己的失误感到介怀,连评价的时机都不给乐韶歌留,立刻便语调一转,淡定道,“……就是这么一首歌。”
乐韶歌莫名觉得,她若敢说她觉着他的唱法,也很好——那乐正公子绝对会恼羞成怒。
短暂的茫然之后,她回过神来,从善如流的微笑,“哦……原来是女子向情人表白的歌。”
乐正公子信口开河,“在古语中,女亦可称‘子’,‘王子’也同样指王女。”
乐韶歌:……这也值得一争?!
“……嗯。”
“那么——”乐正公子按住她指下琴弦,轻轻问道,“这故事的结局该是怎样的?”
乐韶歌同他对视着,可莫名的她的心像是封住了。她自动略过了许多她该看懂的东西。
她愣了愣,而后想了想,“若是王子,那且另说。若是王女——王女应该会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他吧。”
最多像小姑娘那样,半夜为他留一道门?
毕竟人间界压迫女子,分明就是不许女子有正常的男欢女爱之想,只给了她们无欲和偷情两个选项。大庭广众之下坦然接受男人的表白,实在不大可能。
乐正公子僵住了。
乐韶歌:……难道她答错了?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吗?
乐正公子平静的坐正了。
“感动,却拒绝吗?”他平静的重复着。
“莫非没有拒绝?”
“没有。”乐正公子道,“故事里他没有拒绝,他正衣袂,上前拥抱她,以绣被覆之——接受了她的爱慕。所以……”他顿了顿,似是想问她为什么会觉着结局应当是拒绝,却又似乎觉着这也是情理之中的答案。半晌后他似是笑了笑,“——至少,你没觉着她该感到冒犯,该斥退他的妄言。”
乐韶歌想,这王女真是十分坦荡的性情中人啊,她喜欢。但觉着她认为王女该感到冒犯,斥退表白之人……
“……这么做就太过分了。”
“是啊……连喜欢都不准,就太过分了。”乐正公子于是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