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杜尔迦众扬起旗帜,在幽冥界各城主意带轻蔑、却又无法轻忽的矛盾观望心态之下,开始攻打仵官城。
仵官城城主越清光早已严阵以待。
他在城外已输了一阵,但他对于杜尔迦众的心态,其实和别的城主并无区别。
自天残道成为幽冥界中修行的主流,修士各自划分地盘修建主城,壁垒森严的构建起自己的势力体系,垄断领内一切天灵地宝之后,主城修士同寻常部众之间的实力差距越来越远。
几千年来他们横行无忌,已太久没有遭遇过来自民间像样的反抗了。
他们眼里平民皆羔羊、虫豸。最多不过是为他们种植丹材的药奴。连人都算不上。
谁会在意虫豸的反抗?
只是这一次越清光偏偏被虫豸咬了一口。心中愤恨不已,誓要将之扑灭泄愤罢了。
遗珠楼中也已搜得消息,知道越清光释出幽鬼池中所有残灵,炼化出两只黄金巨灵像。用以在他和乐韶歌对决时,专门扑灭“虫豸”,不使之再来捣乱的。
乐正徵为此还专门给他们排练了武阵,教授他们如何合力作战。
散落在幽冥界的愿力,和这些反抗军之间的相性极佳。虽说不能像修士炼化幽鬼一样,给他们提供什么修为,却也如法宝一样可以运使自如。只要运使者的心志同这份愿力始终如一,便能发挥出强大的功效。这愿力由幽冥界中众生代代积攒千年,厚重磅礴,取之不竭。实则比修士的修为更可观的多。
但大战初起时,这些从未和修士正面交战过的“氓流”,在守城修士和黄金巨灵像的夹击之下,还是不免陷入了短暂的惊慌和劣势之中。
部众作战和修士作战大不相同,自高处望去,只见人如潮涌。而黄金巨灵像则如潮水中刀枪不入的巨石。那巨石缓慢的向前推移着,手臂向下一锤,便令潮水两侧分流。
守城修士或是骑在巨灵像肩头,引来落石向下攻击。或是稳坐在巨灵像防线之后,唤出傀儡冲击敌阵。也有些擅长近战的,土遁到阵中,尖牙利刃袭杀一番,再土遁回来修整。俱都好整以暇。
反抗军却不善反抗这样的力量,对于此类攻击,本能的只会招架和躲闪而已。明明人多势众,却眨眼就被打散阵形。徒然各自为阵耗费力气,凝不成有什么有杀伤力的反击。
他们所运使的愿力本就因压迫而起,愿力之中既有反抗、守卫之心,却也有暴戾的复仇宣泄之意。
是有失控的可能的。
乐韶歌对此心知肚明。故而当日沟通阴阳灵愿,所用是祭奠安魂之曲。教授给反抗军凝灵的乐章,也为正气之歌,强调的是反抗与守卫之心,是重塑人间正道拯救山河故人之愿,而非复仇与毁灭之恨。
——但饱受压迫的反抗之心里,又岂能没有恨与怒的宣泄呢。
纵使乐韶歌着意去压制和约束这份情绪了,可若一切约束都能永恒如愿,世间又何来堤坝溃塌水势泛滥呢?
——眼下这般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的状况,恰如被肆意欺凌压迫的时光再现,到底还是渐渐勾起了这份愿力中内含的焦躁与暴怒。
……而这原本也是压迫者与作壁上观者,注定该受的报应与牵连。
阿羽便在反抗军的军阵之中。
他已修成天魔,对于人类毁灭之心的感知最为敏锐……或者该说,天魔的存在,也会令这份怨恨毁灭之心,愈发失控和暴烈。
这也是他不愿在人前出现,而选择无人的瀚海为据点的缘由。
可是……他不止是天魔,还是乐正羽。他有人类之心。
当乐韶歌以身涉险时,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关注她的安危。
到底还是分出化身,假扮作他人,守望在她的身侧。
可这份守望到底还是徒劳的——正因他是天魔,他的记忆已贯穿了他所经历过的三重宇宙。他知晓动用这份力量的后果。
——当日他一剑挥出,原本只是想阻拦追兵,却一剑斩落十万部众千里江山。
他不能擅动杀心,因为他的力量恰恰是最不受约束的。
他眼看战事胶着,局面步步向着惨烈失控而去。
而乐韶歌正在前方阻拒越清光——越清光将整个仵官城修建成了巨大的傀儡机关城,如今正丧心病狂的将城中一切底牌揭开,势要将乐韶歌击落在此。她暂无暇分神。
而乐正徵修为已失,眼下凭借经验和意志组织众人,能维持败而不溃,不使伤亡扩大,已是极限。
遗珠楼虽在修士眼皮子底下维持着庞大的联络网,可正面交战他们却毫无经验。
眼下能扭转大局,力挽狂澜的,唯他而已。
……可他当真敢动用自己的力量吗?
他曾痛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喉间玉被萧重九废去时,他在痛苦中何尝没有觉得解脱?
他曾是香音界中独步无双的天才少年,曾是门内长辈们给予厚望的后继之人。
他琴下天籁牵动天地灵气,荡涤人心世情。
纵使恋心始终不能圆满,他目光所追随之人最终眷顾了他者。可香音界与天音九韶依旧给了他世间最纯粹高洁的美好。
然而……所有这些都是脆弱无能的。
掌握了力量的强者轻轻一推,便令镜花水月碎裂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