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影:“殿下, 那掌事姑姑现如今出现在了宜州。”
李霁轻抚那架雕刻着花鸟苍鹿梧桐木琴,这便是那一架绿绮,他淡淡出声:“将人带回来。”
斑影:“是。”
李霁如今的伤也好得差不离了, 正想着什么, 外头就来了位宫里的内监——余公公。
江公公笑得极为谄媚,这位现在可了不得, 是张全德张大总管一手提把上来的,御前红人。
江公公人长得清瘦鲜嫩,虽也去了势, 但就是与其他内监不一样,乍一眼一瞧, 活生生就是个富裕人家的书生郎,肤色白皙, 眉眼秀气,只要不开口说话,任谁也猜不着他是个公公,余公公心想,莫不是跟了个皮相极好的主子, 才会近朱者赤?
曾经皇子们出宫建皇子府的时候,这小江子才九岁,整个人黑黑瘦瘦, 跟个没吃饭的猴子一样, 做着最低等的洒扫冷宫外宫道的活计。这谁也没想到, 这宫里还真有人能咸鱼翻身,一飞冲天,攀附上了皇子,这皇子虽不是个得宠的, 但到底也是个贵人。
余公公按捺住心的所思所想,朝江公公点点头,招牌式假笑派上用场:“江小公公,杂家来是得了皇上的口谕,来通传七殿下,还烦请江小公公进去禀告一声儿。”细尖的嗓门,江公公隔近了听,耳朵还真有些受不得。
进宫面圣,自然少不得要稍作正式一些,余公公也不急,在外候着也自有皇子府的下人们伺候。
七皇子大病初愈,自是要好生一番准备,檀京城直属北直隶,每年到了十一月份,便开始北风大作,卷带着地面上的灰尘污秽扬在空,冷空气也迅速的袭击着大街小巷,故而此时防风防寒还是很有必要的。
李霁在侍女的伺候下,身着金黄四爪蟒袍,以片金缘,绣为九蟒,裾左右开。腰间装饰着白玉蹀躞带,脚踩烫金皂靴,最后便是佩戴上玉质远游冠,玉质金相,整个人一瞧便是天家的威仪与矜贵。
穿戴得体之后,那通身的皇家贵气一览无遗,人的贵气因何而来?
在宫里伺候了小半辈子,余公公比谁都清楚些,大约便是欲望得到满足之后的满脸疲惫,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脸上神情从未受到过外界的摧残。
李霁身姿优雅,步履闲适,随着余公公入宫去。余公公心腹诽:果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前头的这一位,表面上是龙子囚牛,看起来性情最为温顺的,平日里最好雅乐,尤其喜欢琴类。对音律痴迷成狂。
但内里早就不知是睚眦还是嘲风了。冷漠偏执,越危险却越是要去征服。
余公公觉着,虽然干爹一心忠于陛下,可他自己也要为将来做打算不是,陛下如今龙体瞧着是健壮,不惶当年。可从去年开始就已经是外强干了,人不服老不行,即便是天子。
所以,这龙位上的人一旦身体出了些小毛病,便是大问题也要接踵而来了。余公公不得不为自己打算筹谋。他知道三皇子外家是强势的,跟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这些年,也不是白干的,自然猜的到一些圣上的心思。
万大人虽是隐隐压过皇权,但如今人也老了,后头没有出色的子弟能接管起他的衣钵,只怕百年之后就将大厦倾颓。
万烨若是不行了,那么三皇子在储位之争倒也蹦哒不了多久。所以皇上看起来意的四皇子却是将来极有可能登上大宝,可四皇子这人却是颇有些意气用事,外家兵部尚书荆大人虽身居高位,但实际助力却是不大。
余公公其实还是很庆幸七皇子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的,毕竟七皇子才是那个真正藏的深,有心计之人,为他办事,日后他的好日子可是不同于今日。
在余公公引路下,李霁在朱雀大街的尽头下了马,沿着宫道往太极宫走去。皇宫威严磅礴,却也冰冷萧索,任何人见了都会心驰神往,但也只有天下之主,才能把这里称之为“家”。
在日光的照射下,一切都是那么晃眼,无处遁逃。李霁心不由得有些唏嘘,自己可是连家都没有的人。
立在御书房门外,等内监进去通禀而出,李霁便不疾不徐往里间走去。
修帝一身明黄常服,身子有些前倾,眼睫垂着,看样子是有些累了。
李霁恭敬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修帝放下手的朱批,抬头看了一眼逆着光看不真切的老七,一瞬间有些恍惚。
记忆曾有个和老七一般浓墨重彩之人,一出现便带来一抹辉光,浓艳、凛冽、毫无保留。
那人一颦一笑都刻在自己的脑海里,他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女人,从来只有她是特别的。
眼神怜悯众生,嘴角嘲讽万物,让人不敢逼视。
那个身为帝王的他都无法抓住的女人,而她,才是天边的紫薇星,一生都不会为他降落。
这两母子实在太像了,像到他用如此方式去回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