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应,朝着山顶跑。
安了假肢的人,可以打球、可以跑步、可以拳击。可是当他痛得站不稳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残缺永远是残缺。
这条路很孤独,没有同伴,没有任何人见证的孤独。只有山风不时拂过他的鬓角,汗水往下淌,和别人的累不同,他更多的是痛。
可是裴川心想,他命和身体虽然低贱,心意却并不低贱。
离最后一个赛点只有一百米的时候,他看见了她。
贝瑶坐在志愿者桌子前,肩上带了志愿者徽章,穿着六的校服。她的身边,还有几个其他学校的男生女生志愿者。
终点有不少人,都在翘首以盼,她低眸认真在倒水冲兑葡萄糖,其余人上前给跑完全程的同学递水。
贝瑶一抬眸,就看见了裴川。
五十米外,他的步子很缓慢,就像小时候唱的童谣,蜗牛总是一点点负重往上爬。
他不是蜗牛,却以斧足在艰难跑步。
其实那时候他步子已经不太正常了。
蹒跚可怖,唯一支撑的是毅力,他的身边,跑上终点的,没一个有他那样吃力。他胳膊上全是汗水,像从水捞上来的人。
连志愿者终点处的吴茉都睁大了眼睛,什、什么?裴川怎么会这么累?
最后二十米。他跑不动了,只能咬牙一步步走。
朝着她走过去。
裴川其实并不求什么,她递一杯水就好。可是他似乎,连这点距离都跨越不过去了。
师甜一转头,贝瑶正猫腰从人工拉起来的防护线钻过去,师甜吓到了:“贝瑶!你做什么!别过去!”
贝瑶钻到了跑道上,她没有回答师甜的话。
十九米、十八米……
她朝着裴川跑过去。
志愿者越界跑进跑道,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师甜更不会想到这个人会是听话乖巧的贝瑶。
她长发披在肩上,微卷的发尾被风吹起。循着跑道跑过去,两米、一米,她像是一只飘落的蝴蝶,轻盈、带着夏天的香气。
她伸出双臂,接住少年下一刻险些倒下的身躯。
这是十二年来他们第一次拥抱。
少女纤细柔软的胳膊抱住少年劲瘦的腰,她发间很香,像栀子,又像是丁香,他双腿剧痛,嘴唇干裂,拥住她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掌心下那截腰肢很软,和他自己的不同,软得不像话,那么细,显得孱弱又可怜。他第一次触摸女孩子的身体。
少年掌心滚烫,他一言不发,全身湿透。
“裴川。”贝瑶既心疼又气,“你参加这个做什么呀!”
他靠在少女怀里,嗓音哑得不像话:“喜欢。”因为好喜欢你啊。
贝瑶却以为他说喜欢这项运动,她气死了,眼泪都急出来了:“这么不爱惜自己,疼死你活该!”
他竟是不反驳,也不生气,低沉着嗓音道:“嗯。”
他微闭上眼,十月山风清凉。
山道上只有他和贝瑶,还要十七米才是终点,她的身后,无数人翘首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