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打平安醮的时候,一老道士被她找来给贾玦看命,只说是个福薄的,让王夫人也放了心,虽依然有些膈应,但并不针对他们。
周姨娘走在路上,面无表情,埋头只管走路,无一丝招摇,袖子里指甲却抠进肉里,心里对贾府一家子恨入骨子里。想她原也是小官子女,因着父母早逝为教养幼弟能有钱进学读书才狠心自卖入贾府,本想着弟弟有了出息再赎身出府,没想到那贾老太太面慈心狠,拿捏着卖身契将她给贾政当了姨娘,本已心死,偷偷着人带信给弟弟只说被发卖了,只盼着不叫知道弟弟有个做人小妾的姐姐,没得因为贾府这一摊子连累弟弟。没想到老天待自己不薄,竟有了玦儿这个心肝儿,为了母子平安,一径的装木头,可这贾家欺人太甚!竟是连个“二爷”的名儿也不让玦儿有,想将玦儿踩到泥里头。
周姨娘回到屋子里,眼见玦儿一人趴在炕桌上玩儿,回廊里具是穿红着绿的丫鬟,无一人想着照应下小哥儿,一时悲愤交加,险些持不住“木头脸儿”。
贾玦见周姨娘脸色不对,急忙下了炕扶了她坐下,方悄声问:“姨娘,这是怎么了?”周姨娘摩挲着儿子,半晌方将事情道来。
贾玦笑道:“我当什么呢,生生吓我一跳,原也是这样,只是如今没有这虚名罢了。”周姨娘恼道:“这不是虚名的事儿,今后你科举做事,哪个不要个名儿?这可叫人怎么看你呢?”贾玦拉拉周姨娘的手,入了内室,半掩上门,方细声道:“娘,你瞧这府里光景如何?您可在意这国公府的名头么?”
周姨娘想了想也悄声道:“这荣国府虽花团锦簇,却已是烈火烹油,过犹不及,若是安份还好,若不安份,恐怕……”又道:“甭管这荣国府再显赫,又关咱娘俩什么事?娘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将来顶门立户,离了这腌臜窝才好!只是当下干什么都要个出身,只怕摆脱不了反被这庶子的身份牵累压制。”
贾玦点点头,他娘心中颇有沟壑,是个有见识的,不禁庆幸好赖没托生到赵姨娘肚子里,不然不仅没有这份母子亲情还没得惹一身骚,看那原著里她对贾环不上心多做那争宠的幌子就知道。而想来原著里的周姨娘就不显山不露水,平静到老,是个聪慧的女子。
周姨娘也老怀安慰,这哥儿打小聪明有天分,难得的是孝顺体贴,学着自己藏拙,自己也不拿他当无知小儿,有的事就和他说话商量,这才三岁就能将事情看得这般透彻。
幸好周姨娘家教良好,自小幼弟也是个早慧的,四五岁就会替姐姐分忧,周姨娘才没有怀疑,而人也往往有这种心理,自己的孩子即使太聪明早熟潜意识里也不会去怀疑,只觉得是有福的,是好的。
贾玦想了想,伏在周姨娘怀里小声道:“娘想的真好,原是我不能及的。只是这阖府上下也只有珠大哥哥上进些罢,只看那大老爷,还有那琏二哥哥的做派就知道子孙不济,珠大哥哥身子骨还不好。太太又是中年得子,恐怕那还未出生的小哥儿将来也会被娇宠坏了,若珠大哥哥有个万一,二房里我就是长,想来我即使保住性命,也会被压制的一事无成。”嫩嫩的小嗓音儿像是小雀儿初啼般惹人爱,周姨娘心里升腾起十二分的母爱,把贾玦抱在怀里揉了又揉,亲了再亲。
贾玦说完,周姨娘猛然惊觉,心道,‘对呀,看珠大爷那羸弱的身子骨儿,不说这读书本就是个耗精神气的事,只说那科举三天、九天的赴试,就能让好人也拖累病了。看来太太借口玦儿身子骨弱怕上了宗谱恐不好养活,压着到如今玦儿三岁还不给上族谱也不尽然是坏事儿!还要好好打量筹划,将有一日让玦儿光明正大的离了这虎狼窝。’
贾玦也在心里着急,明年四月饯花节贾宝玉就出生了,原著提到贾珠的遗腹子贾兰只小贾宝玉两三岁,想来贾珠很快会少年早夭,而自己比贾宝玉大上两岁有余(实岁),位置不上不下,恐怕会碍了贾母、王夫人的眼,即便再装的木讷也不济事,还要及早想好出路才是。
贾玦对贾府一点子情分也无,这府里唯一让他依恋的只有周姨娘,等他大些,定要让周姨娘也离了这“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罢了”的国公府去。
母子俩细细说道,亲昵了会子,心里都有数了,方才罢了,自去忙碌不提。
却说那上房贾母处,贾母榻上独坐,屋里只留一名为朱鹤的心腹大丫鬟侍候着,此时那原著里贾母身边第一人的金鸳鸯还是个黄口小儿,没到入府的年纪。
贾母靠着锦缎蝙蝠金绣纹桃红大靠背,半阖着眼,道:“二太太与周姨娘说了?”
身穿红绫袄青缎大金花背心的朱鹤忙笑道:“说了,是二太太房里的秀凤当着周姨娘的面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