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笨拙得滑稽,他在灶边被熏得灰头土脸,新换的素色锦袍染了半身面粉,他不再穿龙纹的衣衫了,这段时间是这样,以后的数年也是这样,自萧然从生死之间挣扎回来,他便再未穿过明黄龙袍,百年之后他葬进凌氏皇陵的衣冠也只是几件颇为精致的锦绣便服而已。
他做出来的糕点几乎惨不忍睹,沉甸甸的点心盒连北原军的主营都没进便被休戈扔出去喂狗,凌漪捂着小腹颇为好奇的打开看了一眼,随后便觉得久未发作的害喜似乎又有了苗头。
凌睿没能再见到萧然,凌漪倒是拎着那个被休戈摔散架的紫檀食盒出来跟他见了一面,他们本该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他也曾想过要保护自己这个为数不多的血亲,可当年的他连萧然都能舍下,更别提一个凌漪。
彦澄昔日只是一个小国郡王,志在山水闲云野鹤,他少年时来南朝游玩与凌漪相识街头,彦澄的国虽小,但好歹也是个王室子弟,南朝的公主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他那时想着凌漪若是执意要嫁,他便顺水推舟去替她求亲,也算是他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
只可惜世事变化的太快,凌漪最终还是从他的亲妹妹变成了一枚棋子,凌睿站在那还有些恍然,他是感激凌漪的,当初在猎场将萧然救下也好,今日误打误撞带来萧然的解药也好,凌漪对萧然的救命之恩足以让他愧疚一生。
此后的数十年里,彦澄稳固西边诸国与休戈各占大片山河,凌睿在位期间南朝与西夷的贸易往来一直分外频繁宽厚,凌漪的孩子降生之后他还差人送去重礼,只是他这辈子也没能听见那孩子跟他叫一声舅舅。
萧然的情况日趋好转,固存筋骨深处的毒素还要慢慢化开,不能急于一时,他的五感已经好转了大半,休戈在他能视物的那一日难以克制的将他按去床里揉搓了一顿,萧然口舌僵硬呜呜咽咽的躺在他身下,藏了水汽的眸子总算是有了从前的盈盈光亮。
一整月的时间,萧然从鬼门关回到人间,他能自行起身出帐的那一日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腿上有点不可忽略的跛,尽管刀伤已经结痂,海力斯也还是往他膝间的绷带外面糊了一层硬邦邦的浆糊,就为了让他瘸着消停一些时日,省得他好了伤疤忘了疼,再不够注意的托大惹出乱子。
有那么一瞬间,萧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去年夏日从休戈婚帐里走出来的时候,恍若隔世的滋味再次涌上心间,光阴流转而过,仍是休戈在他身边牵着他的手,掌心温热,十指交错。
他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小心翼翼的迈出步去,休戈要带他回昭远了,回那个他以为自己回不去的地方。
天边云卷云舒,乾州府上空的阴云消散干净,彦澄同样整顿了人马打算带着凌漪回西边,他们会和萧然同行一段路,然后在崇关的关口分道扬镳。
凌漪踩着小凳子撩起长裙利落之极的上了马车,她掀开车帘冲着萧然挥了挥手又嫣然笑开,她其实还挺想留下看热闹的,萧然好转之后他们见了一面,萧然仍是习惯性的以旧日的礼节对她,他们本就有着算是生死之交的情意,短短片刻相处下来,萧然还没被她逗红脸,休戈和彦澄就早已吃了成缸的飞醋,非要让他俩赶紧分开。
萧然既然已经好转,凌漪也就不打算将孩子生在南朝的地界上,她和萧然一样对凌氏皇族充满了厌恶,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彦澄的故乡,她的孩子永远都不会和南朝再扯上半点关系。
临行前,有南朝的小股兵马不偏不倚的拦住了北原军的去路,萧然的五感还在恢复期,他看东西时依旧有些模糊,他刚刚被休戈扶着踏上马车,宽敞的空间铺着兽毯放着矮桌,足够确保他这一程的舒适安稳。
长绒的兽毯没过脚面,萧然将将摸索着坐下就听见了凌睿的脚步声,到底是相处了那么多年月的人,凌睿的一切于他而言都算是刻骨铭心,
萧然掀开车帘拉住了休戈的手,他一身浅蓝衣装,乌发披散在肩,伸出来的小臂有些过分消瘦,萧然眼中始终没有露出第二个人的身影,他微微仰首旁若无人的对着休戈勾唇一笑,两手继而攀去他的颈间环紧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