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院的钱是顾明举自己挣的。那年头,严凤楼还靠著家里寄来的钱买书花销。顾明举已经跑遍了南安的大街小巷帮著人写信画画,教哪家员外家的小少爷认字识数。偶尔,还会在酒肆饭馆里临时做个跑堂,或是哪家商铺里帮著记账叫卖。只要能挣钱,没什麽是顾明举没做过的,他甚至还瞒著书院在赌坊妓院里做过跑腿小厮。
圣人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本不该跟那些下九流混在一起,但是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每每听顾明举绘声绘色说起那些赌坊勾栏中的见闻,总招来一堆假清高的学子面红耳赤地听。有人欣羡有人嗤之以鼻,说他败坏了斯文。
这时他总不以为然,大模大样拍一拍衣摆,挑了眉梢“切──”一声冷哼:“清高又不能当饭吃。”
惹得严凤楼拼命扯他的衣袖:“别说了,再大声就把夫子喊来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旁人都睡了。他又蹑手蹑脚钻进他的被窝,肩膀抵著肩膀,凑在耳边把那些不能见人的事凑在耳边细细说给他听,花娘墨一般乌黑的发,雪一般滑腻的腰,还有……屏风後婉转起伏的娇喘……
漆黑的夜里,一双眼如宝石般熠熠闪光。
严凤楼羞得浑身发热,翻过身去捂住耳朵不肯听。
他扒著他的背,执意趴在他耳边笑他没有见识:“你羞什麽?这些以後总要遇到,你躲得了麽?孔夫子都说了,食色性也。哎,凤卿,你别躲、别躲……嘻嘻,难道你……哎呀,我的凤卿,难不成光听听你就不行了?哈哈,别是真的吧?来,让我摸摸……我再跟你说啊,那天我进绿绮姑娘的屋子去收东西,刚好看见……”
恨不得砍了他的手、撕了他的嘴。
笑意一丝一丝爬上他的嘴角,他沈湎在逝去的岁月里几乎不能醒来,雨水潇潇,迷离空茫的神色看得那窗边的学子都有些呆了。半晌後,却见他恋恋收回目光,口气忽而转为沙哑:“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已经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杜远山追著他的目光落到桌上写了一半的白纸上。严凤楼用指腹摩挲著那片还未写的空白,那个写了两笔的字依旧残缺,仿佛两人之间这个跳开了过程的结局。
有那样的当年,却为何会有这样的如今?他从杜远山的眼里看到同样的疑问。严凤楼合上眼深深吸一口气:“我和他走的终究不是一条路。中举後,我见不惯他的逢迎,他说我太迂腐。後来,就疏远了。”
一路讲来好似将当初种种又重头经历一遍,一夜未睡的恶果终於气势汹汹袭来,倦意铺天盖地。之後的曲折与纷扰他已无力去想,那些才是真正说不出口的东西,不是不能说,而是当真无从说起。
一如当年相遇,寥寥几句就结成了莫逆。相离时,同样寥寥几句,他们就此又成了陌路。
“他说过,今生不会再踏入南安半步,现在又……呵,反正他向来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严凤楼自言自语说著,声调里带著些嘲弄又透著几许惘然。
眼前的县丞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包括向来自诩亲近的自己亦未曾见过他这般困顿的神态。杜远山想起严凤楼在听说顾侍郎回乡这个消息时的神情,不曾动摇的坚定目光却刹那间绽出了裂痕,之後是无法掩饰的失神与无措。
“大人……”他试著想说什麽,话到嘴边又突然间都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