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说,在这间囚室里住过的,终是善终者寥寥,太多人出去后便直赴了刑场,身首异处也罢了,更凄凉的是连个收尸的也没有,一地血淋淋的碎肉都被野狗啃了去。”
这是报应,芸芸官场,一如滚滚之江河,浊浪滔天。一旦涉足其中,便没有人是干净的。陷得愈深就愈脏,愈久就愈洗刷不清。那般光辉夺目的龙椅下有多少白骨累累,丹陛之下的百官身后便有多少血流成河。
倾轧争斗里,谁都不是光凭一份好运气就能站上金殿,更没有谁能靠着一副清白无垢的身家权倾朝野覆雨翻云。
民间有句俗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温雅臣离开的时候,顾明举仍旧没有回头看他。一丝丝阳光渗过墙缝照进囚室里来,他迎着光线负手而立,说:“当我知道事败的时候,心头第一浮现的人就是严凤楼。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他。”
什么都忘了,孜孜以求的官位、以命为注博来的富贵、曾经溢满心头的勃勃野心,都顷刻间烟消云散。真正一脚踏上黄泉路的时候,奈何桥头,孟婆汤前,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一个,严凤楼,我的凤卿,我只要你回眸一顾就心满意足再无牵挂,哪怕仅仅只是一顾。
总有人说,狱中的岁月漫长,数着膝下的稻草总以为已经足足一天,实则堪堪不过一刻。顾明举却觉得光阴飞逝,才记起初见时严凤楼僵硬又略带羞涩的一笑,转眼却是日升月落。
五年来,这是他在京中过得最清静的日子。除了温雅臣,意料中该来的人一个都没来。后来才知道,高相暗中下了密令,凡探视顾明举者一律回绝。他怕顾明举临死漏出那些不该说的。顾明举一天不死,谨慎小心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就一天不得安寝。因此,以后的日子里,连温雅臣都进不来了。
同顾明举谈过几回的狱卒提醒他说:“大人,再过三日怕是就要到刑期了。”
他在这一方不见天日的世界里见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生死,乐极生悲者有之,绝处逢生者亦不少,走出天牢大门后君临天下的也是有案可循。他总用一副看透世情的语气跟顾明举讲,只要脑袋还好好地长在脖子上,之后的事都还不作数。
所以他依旧沿着官场上的规矩,称顾明举为大人,偶尔眯起一双浑浊的眼不以为意地开着玩笑:“若是将来您柳暗花明又更上一层楼了,可别忘了我。”
直叫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顾明举一边疼得吸气一边好笑。
顾明举用平静的口吻问他:“也不知到时候为我行刑的是哪位大爷?我可得好好打点他,莫要下刀的时候手软了,叫我临死还受一番苦。”
面容沧桑的狱卒笼着袖子在外头“嘿嘿”地笑:“哪里会这样?管饱都是手起刀落,不叫您疼上半点。他们都是干了二三十年的老手,闭着眼也出不了半点错,熟练得很。”
他说起刑场上的奇异见闻仿佛青楼的常客谈论各家的花娘一般,用着轻松带笑的语调,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谁人头落地还死不肯瞑目,谁未上得法场就手脚瘫软面如土色,还有谁,人都道他死了,其实却还活着,被推上断头台的另有其人。
顾明举自始至终神色如常地听,半点不曾去联想三天后的自己。却是那狱卒忍不住了,收起话头,小心翼翼地问他:“大人,您还有什么想说的?或者,您留下点什么。我替您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