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闷热无比,周瑜与孙策都出了一身的汗。孙策闭上院门,周瑜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说:“伯符,听我一言。”
内里不说话,周瑜叹了口气,头发湿得贴在脖颈上,知道孙策此刻非常烦躁。
“其实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待我,对我发火。”周瑜说,“纵是与我打一架,也不要总是笑嘻嘻的。于吉……你还是回头想想吧,杀了他又有什么意思?老天爷就会下雨吗?”
周瑜沉默片刻,转身离去。
到得下半夜时,吴郡就像个蒸笼一般,天阴沉沉地压着。周瑜从榻上起来,离开太守府,抵达大牢内。
“周护军。”守卫忙躬身道。
周瑜抬手,示意他们暂时回避。进入牢房走廊,牢里点着火把,于吉坐在角落里,懒洋洋地抓虱子。
周瑜:“为何还要回来?”
“治病救人。”于吉悠然道,“不得不回,我可没有你坐视百姓丧命仍无动于衷的心肠。”
周瑜跪下,朝于吉伏身一拜,说:“我替城中百姓感谢道长救命之恩。”
于吉起身,说:“赶紧走吧,趁还来得及。”
周瑜心中又是一凛。
晦明火光下,周瑜犹豫不定,于吉又说:“江东虎一身戾气,只怕你难得善终。”
“道长言重。”周瑜说,“既是已亲口批了命,公瑾自当不在乎,自古是人都会死,那又如何?”
“那么你还救我做什么?”于吉掏着耳朵,笑了笑。
“道长消弭了一场瘟疫,”周瑜答道,“并非散播谣言之辈,自当解救。”
周瑜取来钥匙,开了牢门,做了个手势:“请。”
于吉答道:“护军,你倒是听我一言,你走吧,我送你们一句话。”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周瑜眉头拧了起来,不解其意,正要询问时,于吉又笑着说:“你倒是先出牢房外看看?”
周瑜转身沿着台阶上去。天蒙蒙亮,树叶上凝了一层灰暗的露水。黎明前的黑暗里,大树下站着一个人,背靠树干,一脸戾气,正是孙策。
“我就知道你会来。”孙策冷冷道,“现在这府里,显然已没有人把我放在眼中了。”
周瑜低下眉眼,垂手沉默以对。
太阳升起时,集市上一阵喧哗,孙策的卫队将于吉五花大绑,推到东市口处。
“都给我听好了!”孙策喝道,“斩了这妖道,老天爷就会下雨,你们信还是不信!”
全城百姓几乎都来了,一片近乎恐惧的静默,周瑜被拦在外面,已不敢再看。于吉笑了起来,说:“孙伯符,你命定坎坷,平生该有此劫数,只可怜了跟着你的人,一生颠沛流离。且听我一句,早点收拾兵马,告老归乡,方是正途。”
孙策还在集市上怒喝,皮鞭凌空一响,周瑜转身离开,不忍再看。许久后,远远的集市上擂鼓三声,最后咚的一声惊天动地,伴随着数万百姓的哗然惊叫。
周瑜眼睛紧闭,身体一阵抽搐,长叹一声。
当天下午,依旧大旱,滴水未下,连太守府都要喝粥了。
孙策独自一人在厅堂内喝酒,周瑜经过时,听见里头一声乱响,稀里哗啦,酒壶、茶杯散了满地。
孙策疲惫不堪,靠在廊下,睁着发红的醉眼看着天空。
曹丕前来朝周瑜告别,得回去了。
“他怎么说的?”周瑜问。
曹丕答道:“你们主公说,派兵不可能,现在短着粮饷,再饿下去就要兵变了。我爹那边,我看也悬,得先回去。”
孙权与曹丕一起过来,孙权问:“我想与子桓一起去沛县。”
“不行!”周瑜说,“你必须留在这里。”
孙权与曹丕依依不舍告别。周瑜在府里走了一圈,谋士们竟是大多不在,只有张昭还在处理军务问题,鲁肃在院子里喂鱼。
“你要走了?”鲁肃看了周瑜一眼,问。
周瑜说:“不走,除非他赶我,其余谋臣呢?”
鲁肃说:“再这么旱下去,城里就得人吃人了,曹操那头打得也艰难。今天主公说,大伙儿先各自散了,自寻生路去,现在就你、我、子布兄和吕蒙还在。”
周瑜长吁一口气,孙权送完曹丕回来了。
“公瑾哥。”
孙权刚开口,就被周瑜截住话头。
“现在哪里也不能去,”周瑜说,“必须留在吴县,留在你哥身边,他没走,谁也不能走。”
孙权只得点头,说:“本想回家看看我娘。”
“舒县应当还凑合。”周瑜安慰道,“去看看你哥。”
“别去。”鲁肃说,“他脾气不好,正喝酒呢。”
周瑜:“又怎么了?”
鲁肃说:“前天下邳来了消息,吕布派信差来求援,曹操攻徐州,吕布不敌已跑了,曹丕见信差来了才走的。”
周瑜放下手头的事,穿过长廊,抵达前厅廊下。飞羽在酒坛之间跳跃,满地干涸的酒水,孙策倚在柱子上,天气闷得两人全身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