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间,剧烈的寒风卷起风雪,繁星隐没而不可见,隐约有飞机如同寒鸦般掠过。
苏明安处在离地三十米的高空中,数十道探照灯从地面高高投起,所有灯光都停留在顺着玻璃大柱上移的二人身上。
午夜十一点,距离新年的钟声敲响仅有一小时。弹幕已经开始彼此庆贺,各种猜字谜游戏层出不穷。热闹温馨的氛围与凯乌斯塔危险的最后时刻形成鲜明对比。
“老师,霖光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他在康复舱里睡眠。如果想要抢夺核操作系统,我们必须掠夺他的管理员身份,也就是——赶走他或者杀了他。”特雷蒂亚说。
“杀了他。”苏明安毫不犹豫地说。
他如今全身大部分都动不了,脖子还残留掐痕,这一切都归霖光所致。甚至弹幕里的白毛笑话从早聊到晚,他完全不知道这个谣言怎么传出去的。
特雷蒂亚抬头,几乎垂直的玻璃面上,望见高处闪光的一排血色警戒灯。
“我之前渗透了建筑系统,霖光大概率在107层。老师,如果能杀了他,您便是新纪元的开创者。”特雷蒂亚说:“不……您已经是了。”
“我杀他与功绩无关,他必须死。”苏明安说。
无论那个人是霖光还是吕树,走到如今的境地,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会帮您。”特雷蒂亚说。
她抱着他,跃向更高的楼层,仿佛要冲破这沉寂的黑夜,穿透到那暗无天日的云层去。
……
……
“……不管以后接替我的是谁,当我的这具躯体生命力告终,请认定我已经死了,不必想我。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救人类。没有理由,救一个世界不需要理由。
“……我感觉有些累了……”
霖光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他推着一个头发花白老人的轮椅,老人正一句一句地说着话。天空是湛蓝色,白云如般柔软,空气里带着春日的暖意——这是世纪灾变刚结束的时间点。
自从霖光的记忆开始复苏,他经常做这种回忆过去的梦。
“春天来了……”白发的老人凝视着花园:“霖光,陪我到晚上吧。”
霖光不记得梦中这位老人是谁,但他没有拒绝,老人给他很强的亲切感。
他推着老人在花园里散步,各种季节的花朵在此刻同步绽放。白百合最多,其次便是玫瑰。风将花香混杂在一起,对着遥远的远方吹拂而去。
霖光待在老人身边,觉得很宁静。
虽然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花圃是谁种的,但白百合很好看,蝴蝶也很漂亮,像火焰一样。
如果能让他感到放松,那便度过这场梦吧。
老人虽然很虚弱,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有神,让人能看清他眼底里的光,极亮,仿佛有一圈小小的光晕在里面埋着。
“哗啦啦——”春风拂过,花朵在空中自由地舞蹈,一些没长成的绿叶迅速生长,花苞松松垮垮地向外铺张。
老人停下了轮椅,静静坐于花海之中,一片红玫瑰落在他银白的发丝上,像雪海中一滴鲜明的血。
“霖光,我想吃甜食。”老人忽然说。
“我去给你做。”即使不知道这个梦里的老人是谁,霖光依然下意识地回答。
半小时后,他端着一个草莓蛋糕从厨房走了出来。
时针划向中午十二点,梦里的时间过得格外迅捷。
——老人静静靠在轮椅之上,闭着眼,似乎睡着了。花圃上的阳光金灿灿地洒在他花白的发上,一时间,老人苍白的眼睫像坠了一层将坠未坠的金光。
“咔哒”,霖光将草莓蛋糕放在桌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隐约感到自己不应该干扰老人的睡眠,老人这辈子好像一直很累。
然而,只是一声轻响,老人便瞬间惊醒,下意识坐直身体,像只警惕的刺猬,隐约有灿白色的光芒在老人身边晃动。
看见面前是霖光,老人的防备才一点一点褪去。
“巧克力草莓蛋糕?”老人看了摆在花圃白桌上的蛋糕一眼:“我不喜欢巧克力。”
霖光神情茫然,他不知道老人不喜欢巧克力。
“算了,其实巧克力也很好。”老人笑了一声,伸出手——
“啪嗒——!!”
剧烈的撞击声响起,霖光上前扶起突然吐血的老人,桌子已经被撞翻。
老人的血是冰凉的,像未融化的冰雪。
霖光的衣服沾染了这些血。强烈的悲伤情绪莫名其妙地汹涌而出,看见这一幕,他突然痛苦到无法呼吸,老人好像快死了,虚弱到连坐都坐不住。
他依然不记得老人是谁,但他感觉这个人的死去会让他无比悲伤,仿佛抽离他的全部灵魂。
“为什么,我好难过?”霖光问。
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因为‘爱’吧,能理解吗。”老人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