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你说,我应该说什么?”六月的火气也要上来了,这就是她们不愿意回滨海娘家的缘故,因为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不是高秀枝喋喋不休,就是佟仁揪住不放。“妈,你别再说了,他睡着觉耳朵也会伸过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省得一会儿他起来又要骂一顿,烦不烦啊。”六月皱起了眉头。讲真,高秀枝有高秀枝的毛病,虽然她不翻旧账不骂人,可是几天不开晴的脸和爱搭不理的态度也让六月她们够够的。有着灿烂的阳光不享受,谁爱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待着呢,和自己的父母相处,就是这种感觉,因此每每六月和他俩说话时,都得察言观色,谨小慎微,每回来一次都身心俱疲。
好在佟仁在那屋此起彼伏的打起了呼噜,让六月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下。佟仁就是这样好,他能快速的进入睡眠,连打雷也不能阻挡住他的睡梦,可是也奇怪,不管佟仁睡的有多酣,她们娘几个说的话都能只字不差的落入他的耳朵里,过后他稍有不顺就会只字不差的翻出来和她们对峙,六月也是服了。六月还佩服佟仁在家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扑克牌,第三件事儿就是在他高兴时会把他们所有的朋友都贬低一顿,不高兴时就把他看不上的亲戚们诅咒一番,反正他所有的情绪都必须对着高秀枝发泄的畅酣淋漓,一丝不剩,否则,他就又得在家里外面寻找一场拳脚相加的战争,搞的他所到之处无一不乌烟瘴气,六月真是够够的了。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啊,你才回来几次啊,你懂啥,嘁!再说了,他连骂带吵的又不是一年两年了,骂就骂去呗,你们不爱听,就少回来两次啊。”
“哦...”六月彻底无语了,她真后悔刚才多了嘴,本来自己是好心,唉,偏偏又没办成好事,怪谁呢?明知道自己的父母与众不同,她还总是想要帮助他们,修正他们,不是自找苦吃又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成功一次,自己怎么就不长教训呢?六月摇了摇头。很多时候,六月其实很为难,不回滨海看他们吧,想想高秀枝那日渐老去的容颜和满是期盼的神色时,六月又不忍心,回来看他们吧,少说几句,他们就会觉得六月的眼里没有他们,不爱搭理他们,多说吧,不知道哪句又犯了错误,使他们燃起爆点,闷气是一波接着一波,六月尽可能的掌握着分寸,尽可能的不犯错误。可是,总有百密一疏,比如她在高秀枝面前无意的夸了佟仁的亲戚几句,相同的,在佟仁骂高秀枝的娘家时,她本能的拿起了灭火器;比如在佟仁买菜时,六月遇见并掏了钱,恰巧让高秀枝看了个正着,此后,六月的背叛便写在了高秀枝的脸上,同样,二月拿回来的肥皂洗发膏,高秀枝私自的给了好朋友几个,佟仁发现了也会对着六月牢骚咒骂等等等等...就是这些琐碎的不能再琐碎的破事儿,都能使他们燃起战火,就像现在这样,唉!千言万语一句话,和她的父母相处,很累。“好吧,我知道了。”六月说:“我下次肯定不说了,不过,我再说一遍,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和和睦睦的,你们能和睦,我们也高兴。”六月说的是心里话,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羡慕那些和睦的家庭,和睦的父母,和睦的氛围,她们的父母,哪怕是和睦的过上一个礼拜,她也知足了。
“我们咋啦?咋不和睦了?”六月的话音儿还没落,高秀枝就故作惊讶的大声问道,那口气,那表情,简直和佟仁如出一辙。“我们挺好呀,你别一回来就整天的挑这挑那了,我觉着我们挺和睦的,就你事儿多。”
六月于是闭上了嘴。“自己挑了吗?不确定,也许是挑了,要不然咋会引起高秀枝这么强烈的反应呢?”六月在心里思量着。也是,自己可能太过于敏感了,也太希望他们俩能和平相处了,就像正常的父母那样,唉,可是,算了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都积怨了几十年,想化解,不是一个“难”字能说清楚的,六月叹了口气。其实对于父母的态度,六月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办法,自己又管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六月也常想,她们仨不经常在家,可能真不了解他们俩,这或许就是他们俩最正常的相处方式吧,今天自己不知是怎么了,非得要说那么一句。
“谁管我高兴不高兴啊,我这一辈子,净为别人活着了,从今往后,我也要为我自己活活。”高秀枝自顾自的说着。
六月不得不起身收拾碗筷,看样子她不走,高秀枝会一直说个没完。高秀枝很有着一套她自己较劲儿的方法,和佟仁不同,佟仁是明目张胆的,肆无忌惮的,高秀枝则是弯弯绕绕的,暗暗戳戳的,她就像手里拿着根儿刺,不时的往你身上扎一下,又扎一下,虽然不是很疼,却也着实恼人。
“我冲啥跟他一起回啊,他又不给我钱,又不给我买车票,连瓶水都不给我买,你们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他平时对我啥样子你们也都看见了,你还怪我态度不好?我这就够好的了,哼!”高秀枝越说越激动:“你们怕他,我不怕,反正我已经这样过了多半辈子了,大不了就来个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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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头都大了,真是没有一次回娘家是高兴的,往往就为了一两句话,不是佟仁吵,就是高秀枝唠叨,接下来的几天下也都会在别别扭扭中度过,使得六月她们宁可在马路上溜腿,也不愿意在屋里待着。
“我知道你们也讨厌我,就像讨厌他一样,可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我妈生我就这样,我活了快七十年了就这样。”高秀枝眼里含了泪。“你们动不动的就让我别说了,凭啥不让我说啊,我就要说,你们一年才回来几次啊,就别老教训我了。”
“你随便说吧。”六月心里想,她快速的收拾完碗筷,摆好桌椅准备出去,高秀枝又坐了一会儿,起身进了她的小屋,关紧了屋门,六月不知道她会不会在里面哭泣,她没有进去看——往常遇到这样的情况,六月都会进去看看,这次没有。六月只是在小屋的门口站了会,她听见高秀枝摆起了扑克牌,她才出了家门,可是,还没等六月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佟仁随后就跟了出来。
“看看,看看,她平时就是这个德行,这下连你也看不下去了吧,可我,都忍了一辈子了。”不出所料,佟仁边提鞋边跟着六月告起状来。“我平时在家一句话都不说,我是不敢张嘴啊,一张嘴,她能给我怼到海边去,我只能忍着,谁让我当初瞎了眼娶了她呢,我这是活该!这下,你们也知道我受的委屈了吧。”
“呵呵。”六月在鼻子里笑了一声,她低着头,快步的走着,她实在是不愿意多看她的父亲一眼,也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话,她的父亲,最能颠倒黑白,最能无事生非,尽管高秀枝平时做的也不完美,但和佟仁比起来,那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可我这辈子受的委屈多了去了,谁能理解我啊?这么些年我又找谁诉苦去?我只能憋着。”见六月不搭理他,佟仁又说。
“呵呵。”六月又在鼻子里笑了一下,她瞥了一眼佟仁,他的脸上带着谄媚,每每要说高秀枝坏话的时候,佟仁就是带着这样的谄媚。忽的,厌恶由心而生,六月把头扭向了一边,她实在太讨厌佟仁了,哪怕多看他一眼,六月都觉得呼吸不畅,因此她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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