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枝的日子就这样混混沌沌的过去了三年,三年里,她不仅没有看到一丝的曙光,相反,她的生活越来越昏暗,昏暗又像拖着她走进了无底洞,使她迷茫,恐慌,她找不到出口和方向,她在洞里不停的摸索着,只为碰到佟仁那一点儿光亮,期望那光亮指引着他们回家。以前佟仁还回家,回家后他的眼里还有点躲闪,嘴里还有点隐藏,现在可好,进了家门,他脸一摞眼一瞪,身上的凶恶和寒冷流窜的满屋都是,吓得孩子们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也吓得她头皮发麻。今年更过分了,他居然把家当成了客栈,把她和孩子们当成了仇人——前两年,虽说佟仁也是下了班就直奔那个女人的家,可毕竟每晚他还都回来,即便是在凌晨三点左右,那也能说明他心里至少还有所顾忌,还有这个家,高秀枝常常这样安慰着自己,而如今,他的一切都走了,他选择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家。
“凭什么,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一切,我啥都没做错,凭什么他这样对我?凭什么要我忍受?他还想和我离婚?没门!”高秀枝恨恨的想。一想起这些,她就恨的眼冒金星,她们结婚十八年了,满打满算待在一起的日子也就八年,这八年里佟仁还是个甩手将军——他除了每个月象征性的给家里交点儿可怜的生活费,他做了什么?!菜没买过一棵,碗没洗过一回,油瓶倒了都绕着走,他的付出远远不如她,可他还把她们管的跟三孙子似的,连开灯闭灯都规定好时间,连敲门关门都制定好节奏,连卫生纸用多了都骂骂咧咧,还稍有不顺就大吼大叫,眼珠子瞪得都要跑出来了,他那么凶狠无情,那么心狠手辣,还到处沾花惹草,到头来他还有理了?还想和她离婚?她不能犯傻。
是的,高秀枝坚定的想着,她绝不能离婚,虽然佟仁给他许下了诺言——婚姻和钱,佟仁只给她一样。但高秀枝心里很清楚,佟仁只是在耍手段,她了解佟仁,他善于说谎,惯于伪装,离了婚,他是不会兑现诺言的,他是个狠人,比一般的男人都狠,手狠,心更狠。高秀枝想到这儿,更烦躁了,婚姻里,她无疑是个失败者,尽管她一直想挽救,也一直在抵御,可是次次都不尽她意,每一次她都败的一塌糊涂,她也没有智慧,也不懂以柔克刚,以退为进,更不会拿出小女人的扭捏来,她们的裂痕就越来越大。“唉!”高秀枝长长的叹了口气。
“妈,他的火已经窜到了嗓子眼儿,你还跟他理论,你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这个时候,你就应该闭嘴,退一步海阔天空,不然他又得打你了,他脾气那么暴,心又那么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尽管六月常常这样劝高秀枝,可她做不到,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忍下所有,就算她骂不过他也要和他讲理,打不过他也不能示弱,她就要争这口气,她不能光让佟仁占了上风。可是,她还是次次败退,她连一次小小的胜利都没有过,几年下来,不得已,她选择了忍耐,她忍着退着,咬牙挺着,但她绝不能离婚,这是她的底线。离了婚她大概率就得带着孩子回老家去,这个城市没有她们的户口,那个年头,没有本地户口,人们几乎事事难办。高秀枝不能也不想回老家,不要说农村她那一亩三分地养活不了她们娘四个,就是别人的唾沫星子还有质疑的目光,她也不能接受...一九八七年,在高秀枝的周围,离婚是件丑事儿,会被人耻笑,她不想一次次成为别人的笑柄!何况她在老家连房子也没有,连五百块钱也没有,她不忍,能怎么办?只有忍耐,才会有希望,还会有向往,她纷乱如麻....
高秀枝纷乱如麻的走在黑夜里,脚下的每一块砖头她都熟悉,路上的每一处凹凸她都清楚,闭着眼睛她都能勇往直前。两年多了,几乎每天夜里她都会出来,一个人在路上静静的走上两三个小时,是喘息,是躲避,是等待,还是休息,她也说不清,反正她得出来,在家里她觉得憋得慌。
现在,高秀枝明知道佟仁在那里干什么并且今晚不会回来,她到了那个地方就能够瓮中捉鳖,可她不想去,她倦了,心也凉了,而且去了,也只是自取其辱,她也够了。她叹着气,警告着自己:“长点志气,今晚不要去。”可是她的双脚还是情不自禁的往那里走去。
高秀枝走在这条熟悉的路上,走过长长的下坡,走过绿油油的麦田,走过依稀的房舍,走过学校,走到了汽车站,她走的满身是汗。她找了一个站牌靠住,她累了,她走的太快了,四十分钟就到了,到了这里,她的心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好像她找回了佟仁似的。高秀枝靠着站牌瞅了瞅四面,夜幕下的小城昏暗朦胧,夜幕下的汽车站空旷安静,街上人很少,连旅游的也可能进入了梦乡,偶尔的有几只猫猫狗狗出入外,也只剩下夜风有一搭无一搭的吹过,小城的夜比其他地方来的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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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枝站了一会儿,然后她穿过马路往南走了十来米,在一棵树下站住,树很粗,足以挡住她的身影,再往前拐两个弯儿,不到四百米就是那个女人的家了,她不敢再往前走了,她害怕那扇熟悉的门,害怕张秋兰的笑脸....夜又深了一层,星星亮晶晶的,一弯月亮也往西移去,远处几辆自行车飞驰而过,那是飞扬的少年在黑暗中翱翔,他们高亢的歌声和铃声震响着夜空,他们年轻的身影畅快轻灵没有羁绊,高秀枝真羡慕他们,自由自在无忧无愁。忽然,一辆板车由远及近,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的走来,高秀枝睁大了眼睛,她看见一个男的在拉车,一个女的在推车,那板车看起来很有些分量,压的男子低弯着身子,好像每走一步都显得费力,弯曲使他变的更矮了,女人却轻松很多,他们不时的说笑几句。高秀枝恨的要死,她看清了,拉车的是佟仁,推车的是张秋兰,看样子张秋兰也并没有很心疼佟仁,并没在意他倾斜的身体。
“活该。”高秀枝在心里骂道,可随即她的心就不由自主的疼起来,佟仁在家里连个碗都没有洗过,连棵菜都没有择过,却心甘情愿的给别人做劳力,还是个出钱出力又出着笑脸的劳力;她又恨着张秋兰,抢了别人的男人还不知道珍惜,骡子马还有歇脚的时候,这么晚了,她还使唤着佟仁;高秀枝还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无智,恨,使她冒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她又心疼着佟仁上了一天的班,开着大车满处的跑,吃不好睡不实的,大半夜的还要干这么强的体力活,他能吃得消吗?她真想冲上前去踹开那个女人,换下佟仁,让她来拉,可是,她不敢那样做,那样只会自讨没趣。
高秀枝估计着板车里装的是水泥和砖头,看分量也是,前些天她好像听张秋兰的邻居们说过,张秋兰要铺她家院子里的地,佟仁自然是责无旁贷的劳动者了。哼!看到这些,高秀枝恨的不知怎么办才好,自己家的窗户坏了好几个月了,佟仁佯装看不见,任凭夜晚的风呼呼的刮进刮出,自己的老婆累的要死要活他全然不顾,倒是把外头的女人捧在手里看在眼里,让她怎能不气愤。高秀枝的心咚咚的跳得厉害,头也一阵阵刺痛,一会儿她瘫软到地上,她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就那样看着他们从不远处走过,看着佟仁的汗珠在路灯下闪亮。好半天,高秀枝才爬起来,脚踩棉花一样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进了那个女人的院子,接着是卸车声,说话声,喝水声,声声热闹,句句刺耳,很久,院里的门关了,屋里的灯灭了,高秀枝咽了口唾沫,抹了下眼睛,她无法忘记刚刚他们关院门的一刹那,张秋兰回头露出的满意的笑容,那笑容像是给高秀枝的一记响亮的耳光...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