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合上了日记本,她重重的喘了一口气,如果不是接到高秀枝的电话,她从来不看这些日记,她把这些日记装在了一个大盒子里,放在柜子的最里面,这些年来,她一次也没有翻过它们,她甚至往那里瞅一眼也是不情愿的,更别说去触碰。想到它们,六月就想到了她最憎恨的过去,最厌恶的回忆,有两次大扫除,六月把它们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旁,可是过了两小时,六月下楼一看,那个大盒子还静静的待在原地,六月只好又把它们捡了回来,捡回来的那一刻,六月就像捡了块大石头,足有百斤重。六月看着她的日记本,整整齐齐的三十本,不用翻开六月都知道,里面记录的几乎都是那些不愉快的事儿,那些字,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刚硬,有的软弱,好像描绘着她当时的心情一样。六月不是每天都写日记,但难过时她一定会写,有时高兴时也写,写的都是她和她爸妈的事儿——六月还有其它的日记本,六月把日记本分为两种,凡是记录她和她父母的日记,封皮上都贴着狗和猴,那是六月和高秀枝的属相,她没有贴佟仁的属相,她讨厌佟仁,连同讨厌着他的属相。六月记得她有些年没有摸过那些贴着属相的旧日记本了,那里的每一页都能触动六月的神经,都绕不开她对佟仁的憎恨:每一次给他们打电话,每一次回去看他们,每一次带他们去旅游,六月都有记录,也都有不愉快。比如那次,佟仁六十岁那年,六月带着佟仁高秀枝和她的女儿小花去桂林,在滨海火车站,是的,还没有走出滨海,佟仁就和人打了起来:
暑假的滨海火车站繁忙异常,还没有动车和高铁的年代,车站里人满为患,国人习惯早早的聚到候车室里等待,作为国内着名的旅游城市小城滨海,候车室里同样嘈杂纷乱闹嚷嚷一片,佟仁也提前站到了检票口处。
“还有半个多小时才检票呢,你先到椅子上坐一会儿,咱们不着急。”六月对佟仁说。
“没事儿,我先排队。”佟仁挎个包,站的笔直,他自以为非常负责任的答。
“你不用先排队,咱们都有座儿,也没带啥东西,时间也富裕,再说了,另一趟车马上要检票了,你站在这儿碍事儿。”六月看了看四周又说。
“不碍事儿。”
“有点碍事儿,这是检票口,你看,另一趟车的人都过来排队了,人那么多,你挡在这儿影响别人进站,你先到旁边待一会儿,不耽误咱们上车。”六月又耐心的说。滨海的候车室不大,人潮涌动,声音鼎沸,提篮的,挎包的,拎海鲜的站的满满的,又加上天气炎热,空间狭小,很容易让人产生烦躁。六月其实是担心佟仁会跟人打架,打架可是佟仁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的牛黄解毒丸,他得时常吃,吃了才能保持他的上通下畅。
“我说不碍事儿就不碍事儿。”佟仁仰起脸,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六月说得对,你先到旁边站一会儿,这趟车要检票了,人多,省得挤着你。”见六月劝不动,高秀枝也过来说。高秀枝也怕佟仁和别人打起来,佟仁把打架当做是日常的调味品,三天不骂他就浑身刺挠,五天不打他就里外难受,她们都严重怀疑佟仁的身体里比别人多长了一种好战因子,沾点儿火就能着,没有缘由,不分好坏,就是那么随时随地。以前佟仁家里外头单位稍有不称心,他就地能蹦三尺高,他也从不嘴软,从不吃亏,不论老少,不管男女,直骂到他痛快为止,且仗着他身体粗实,力大手狠,骂着骂着就扑上去,鲜有失手...现在他年纪虽然见长,可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车站里这么多人,她们不能不担心,万一哪个没眼色的人触动了佟仁那就完了,她们丢不起那个人,也担不起那个惊,更不想在外面徒增麻烦。
佟仁又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房顶,六月知道他听不进去,他从来也不听她们的话,没办法她带着孩子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待着。高秀枝并没有跟过来,她让开了检票口站在一旁,六月知道,她担心佟仁。六月远远的看着他们,她的父母,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没有说过一句话,是的,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却仍然在一个屋檐下进进出出,这也是个奇迹。有时候六月都难以置信,这样的日子,两个人居然从风华正茂凑合了到了白发苍颜,在那些珍贵的青春的岁月里,他们反目为仇,各自为营,各执其政,连带着和孩子们也处的水火不容。逝去的光阴不再复返,流走的年华不能倒回,六月不知道他们可曾有过后悔?只是近一年来,佟仁才慢慢的开了尊口,三两月的冒出来一句话来,高秀枝也如法炮制,俩三月的应上一声。
检票口的人更多了,声音也更嘈杂了,虽然佟仁被淹没在了人群中,可六月的心还是提到了嗓子眼儿,凭直觉,或者说凭她对佟仁的了解,一场骂仗已经近在眼前...六月又过去劝了几句佟仁,奈何他还是不听,六月看到,佟仁的眼里已经燃起了战火,六月忐忑不安,为了缓解这种紧张的情绪,她拉着女儿小花进了旁边的一间小书屋。可是,她们连一本书还没有看完时,六月就听到外头齐吵乱喊的嚷成一片,吓得她一哆嗦,她赶紧拽着小花跑了出来,果然,离她们不远的墙边围了黑压压的一群人。
“唉,肯定又打起来了。”六月的心慌成一团,她走过去一看,果不其然,佟仁正被几个楞头青年按在了墙上,高秀枝在一旁不断的说着好话。没有人拉架,只有好奇的人们不停的闻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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