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施乌并不知道此刻是昏是明,眼前所见是夕阳还是破晓,不过他知道众人不会离开,他们依旧在飞船上等待,等候施乌一如往日那般归来,如那些众人不曾期望他得胜归来时的模样,只是这时有了众人期望的施乌,恐怕再也不能像那些时候一般。
他或许当真能承受这样的秽,但作为物理实体的身躯已然在目标完成的时刻崩塌,施乌无法脱离物质界,也便被拖累着被秽污染。
施乌早已在众人离开以后寻找了一块地方依靠,这时仰着面合着眼睛。秽的侵蚀已至大脑,幻觉重重攀升,睁眼,世界似乎笼罩于雾红的液体之中,再睁眼,夕阳或者破晓的光辉竟然侵蚀向乌云,光亮自乌云以后穿透向大地。施乌不想听见那些预兆的歌声,亦不再去理解其中的内容,但预兆分明在他已混乱的大脑中流转。
这一瞬间,他好像是久居王位之上等待人类到来的铁,又像是率领众多人类走向秽怪聚集地的首领,但浮沉的幻想终究会褪去,灰暗的天光之下,施乌终究是那双腿已烂如朽木的将死之人。
他又看见那破烂旗帜在镀金似的光芒中显现真身,幻化作一柄权杖,它便在这灰暗的天空之下,在乌云传导的微声颂歌中。无数尸体堆垒在它之下,尸体已在无数的日夜中失去水分,但仍维持攀爬状,所有的死者皆攀向这权杖,伸长双臂欲取得它。
他想发狂,想大声叫喊自己好痛,想告诉所有能听见他的生命,他的痛来自骨髓、来自皮肉,真的有东西在啃他,真的有东西在他的肉里产卵,他能听见它们啃肉的声音,他能感觉到蛆虫们在他体内爬行的动静,能不能有人来帮帮他,帮他展开皮肉,捉出肉里的虫子。他知道自己的身躯被打开以后一定是一派朽败,血不再是血,肉不再是肉,一切的颜色如灰黑的泥水,他们不会找到那些虫子,非得把肉一寸一寸碾碎,把骨头一厘一厘敲开,这才能找到那些潜伏的虫子。
他知道一切不过是秽的幻觉,是求生意志的扭曲,他没有叫喊,只是将头颅垂下,任凭久不打理而长的乱发将脸覆盖。
他当然能活下去,把陆扫晴叫来,让她脱掉她角,可是那之后呢,他们二人如何面对那未知之物,以他二人的水准,是否会沦为被追捕的猎物?施乌知道不会,那追捕之人与时间必然相关,若他当真在某时寻找了陆扫晴的协助,那能构成这未来的过去早已崩塌。
他感觉自己已大声呼喊,呼叫陆扫晴的名姓,便抿紧双唇,静静待在头发遮掩成的不安全不安宁的掩盖中。
幻觉如潮水一般有起有伏,施乌睁开双眼,夕阳当真侵向乌云,在乌云之后垂落光辉,于幻觉的痛热中,他并未发觉狂风在乌云之下席卷草与细土送向四方,至于雾红的液体,那真的只是幻觉;破烂旗帜终究是破烂旗帜,疯狂视野之中可以把它看作权杖,不过......这里不安全,黄黑的干尸们在施乌受困于幻觉时默默行动,这时看来,它们已经牢笼般伸出各自的手臂,几乎抓住施乌的手脚。
施乌得走,可是他已走不动,这里并不能治愈他的变化,只是吊住了他的命,此后如何的伤病与感受皆需他自己承受,这时刻,他的身躯已不属于自己。施乌挥使铁心给予的机械手臂,这手臂竟然在此刻还能运作,只是受限于秽,它运作得相当缓慢。
施乌缓缓扫掉这些手臂,久历风霜雨雪,这些毫无水分的手臂已脆弱如干枝,一扫就断,但施乌也无多精力,还未扫完便再显露昏昏沉沉的幻觉。
幻觉中存在另一个世界,那世界的桃酥并未死在对KIA的作战前夕,反倒与他们一同参与对KIA的会战,只不过她依旧死亡,死在见到何以周以前,那世界的余归宁依旧远离了秽的风潮,此后不知所踪,可是陆扫晴却并未追上他的脚步,她依旧追踪着施乌的痕迹,却被施鸢误导着从另一端出发,穿越秽怪的聚集地寻找施乌。
也许是幻觉,施乌并不记得另一个世界的施乌的行程,只记得他如自己那般坐在干尸堆就的高山之上,等待着。
那不过是大脑带来的幻觉,世上只有一个施乌、一个陆扫晴,这是早已被证实的。
施乌再度睁眼,那未被清除的手臂已抓住他的大腿,也许是因身躯已归秽怪的缘故,施乌并未感觉到任何的痛楚,左右甚至是他的头颅,更多的手臂已经在施乌再度陷入幻觉的时刻如似乎毫不生长的植物一般抓来。
小时候施乌总是很惊奇于植物,惊诧于它们分明没有变化却在成长,直至久不见才忽然惊觉于它的成长,这时这些干尸也是如此,不过忽然想到这些几乎能称作骷髅一般的干尸如泥鳅一般滑动,只敢在他不发觉时悄悄包来,施乌便觉得可笑。
如此严肃险恶之物竟然有这般滑稽的一面。
施乌当真笑出来,气流口腔,施乌感觉身躯在吐出某物,但他已彻底失去对身躯的控制,于是那些呕吐物便落在他身上。一股酸臭气味之下,一堆虫子爬向远方,那都是些常见的飞虫,黑身白斑的掌心大小的飞蛾、绿头指头那样大的苍蝇以及最常见的苍蝇,它们攀向远处,在略高之地,或是被施乌排断的手臂,或是不远处的地面乱爬,晾干自己的翅膀。
他的体内真的有虫子?
施乌想做些什么,但他已无能为力,他想再度驱动机械手臂,但他的精力已在幻觉的消耗中所剩无几,所以他只能在一次次幻觉中醒来,发现周遭的干尸已将他的躯体抓住,发现自己将要被这些垂垂老矣、衰弱的干尸杀死。
他的死亡或许缓慢无声而折磨,他或许不是死于秽之手。
夜已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