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您费心了,大师。”
A先生冲着大师笑了笑,重新将帽子按回到了头顶。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与您打个招呼。不止是教会和大东方会,就连这座城市本身,也正在从这场可怕的惨剧之中慢慢恢复,在下对这一点表示深刻的同情和理解。那么,在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前,我会耐心地等着的。”
说完,他再度冲着两人躬身行了一个礼,接着便转过身,朝着墓地出口的方向离开了。
一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树荫的遮掩之中,大师才略微蠕动嘴唇,从口中吐出了一声不易觉察的细语。
“盯着他。”
有如蜻蜓振翅一般,这微小的声音甚至没有能引起站在大师身旁老者的注意。
对于老人来说,他只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风声。待他转过头看向大师时,丝毫没有发觉一个漆黑的影子快速从他的身后一闪而过,追向了A先生离开的方向。
“让您见笑了。就和我刚刚所说的那样,这次和约的签订将会有不少见证人在场,那位A先生也将是其中一员。这事先放在一边吧,咱们继续刚刚的话题,关于与我等共事的提议,您是如何考虑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而老人则返给大师另一个问题:“你是波拿巴主义者吗?”
大师似乎并没有对这个问题而感到奇怪,提前准备好的弹药派上了用场。A先生离开后,加在他喉咙里的桎梏也被立即解开,一连串话语如同连珠炮一般从他的口中飞出:“毫无疑问,在整个加洛林的历史之中,波拿巴都是一颗璀璨的明星!在他之前都有着什么样的人物?就是黎塞留和太阳王在皇帝的面前都像是鸽子之于孔雀!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人,承蒙圣主的召使,能够将加洛林的光辉播撒到整个欧洲!从伊比利亚到弗拉基米尔,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帝的名讳!一股汹涌澎湃的浪潮,一股不可阻挡的风暴!过去千年以来如同枷锁一样套在人们脖子上的那些东西,奴隶、主人、平民、贵族、法官、教士、捐税、特权、王权、神权,无一不匍匐在皇帝的脚下,向他卑躬屈膝。取而代之的则是启蒙、共和、平等、法律、公民、革命,还有最重要的,人权!
不可否认,创造这一切的并非皇帝本人,它们的父亲是罗伯斯庇尔和马拉,乃至伏尔泰与孟德斯鸠,它们的母亲则是加洛林,它们是在这片神圣土地的子宫之中受孕,汲取着大地的营养,从胚胎慢慢长成一个婴儿的。但是,这些刚刚来到人世间,立足未稳的新生儿,正是在皇帝的搀扶之下,向着全世界展露了它们稚嫩,却生机勃勃,并且注定要君临整个世界的那种神圣面容!他就是一道来自圣主手中的雷霆,从至高的天穹之上落下,狠狠地劈在了那棵枯而不死的垂老树干之上,大火把整颗树都烧了个精光!于是树林开始为这场火焰而颤抖起来,它们疯狂地挥动着树枝,试图扑灭这不羁的烈火。但火焰难道是可以驯服的吗?不,永远都不会!也许敌人可以暂时消灭明处的火光,但这场炽热的火炎所造就的炭火,那些一时被泥土所掩盖的火苗,永远都不会止息。他们只是等待着,等待着一阵合适的风吹过,那些火苗就会重新生长扩散,将那些过去未能烧尽的,那些陈旧腐朽,应当被一扫而光的事物全部清理得一干二净!这股风便是波拿巴,而且只能是波拿巴!”
在大师进行他的演说时,老人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盯着他,眼中从未流露出片刻波动。
“您不用担心我是为了招揽您才说出这么一番违心,虚假的话来。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些话,这些想法已经在我们的胸膛中根深蒂固,近乎与我等的人格融为了一体,我才会特意前来招揽您。毫无疑问,正是因为波拿巴让加洛林变得伟大。”
“加洛林不需要波拿巴来让她变得伟大,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就叫加洛林。”老人缓缓地开口道,“我不是波拿巴主义者。”
大师脸上的微笑在一瞬间凝固了,作为大东方会名义上的领导者,他那灵光的脑袋一向能够处理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但唯有这一次,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哪怕是眼前的老人突然告诉自己他其实是一位女性,那也比他现在听到的话要容易接受得多。
“我...您...这是为何...”
“我出生的时候,皇帝已经死了快三十年了。到我加入近卫军,又是另外三十年的时光。你觉得那时候的近卫军里,难道还会有跟着皇帝南征北战的人依旧存活吗?那些人,是和我的曾祖父同一时代的鬼魂。真正的近卫军,自从帝国毁灭之后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而我们继承这个名号,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波拿巴和帝国。只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老的东西,不合理的东西总该腐朽死去,而崭新的嫩芽,应该在我们这些老东西的尸体上茁壮地成长起来。皇帝已经死了,那么他的御前卫队究竟要守护些什么东西呢?我爱凯撒,我更爱罗马。”
他不再看脸色僵硬的大师,转过身,朝着墓地出口的方向慢慢地走去,但只是走了几步,又重新停了下来,侧过半张脸。
“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们的合作依然可以继续。并且,近卫军这个名号,你们想要的话就拿去吧,也许比起我这个老东西,你们更加适合这个称呼。况且,只有一个人,又怎么能被称为‘军’呢?”
这一次,一直到离开墓园,他都再也没有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