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书?”长青先生问道:“程三五是犯罪之人?”
苏望廷微微点头,其实他宝昌社中收容的中原罪犯何止一个?亡命西域之辈已经不算良人,算是抛弃过往所有,各凭本事谋生罢了。
而现在程三五重履中原,苏望廷不得不为他考虑将来。
“他犯了什么罪?”长青先生忽然心生好奇。
“他……杀了人。”苏望廷答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长青先生看出苏望廷表情略显凝重:“难不成杀了什么要紧人物?”
“银青光禄大夫、河阳县开国伯,曾任右武卫将军的孙绍仁。”
苏望廷报出这一串名头后,亭中一时静默无声,唯有一点灯火轻摇,映出长青先生那嘴巴微张的怔愕脸庞。
“……以及孙家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苏望廷随后又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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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青先生连连眨眼,然后朝着驿馆客房方向望去,那如同雷霆的鼻鼾声犹在耳边隆隆作响。
“河阳县开国伯,我听说过。”长青先生震惊不已,喃喃道:“本朝太祖曾于河洛一带鏖战,得知河北有强敌来犯,正欲经河阳西行,直捣关中。太祖闻讯,亦从孟津北渡,堵截敌军,双方于河阳爆发大战,血战数昼夜。
“那一战太祖亲自带兵冲阵,九箭透甲、血染重裳,胯下良驹战死三匹。恰逢天降暴雨,两军同陷泥泞,缠战不休。太祖一度面对敌方三员猛将围攻,危急关头是校尉孙云虎拼死来救。战后论功,这名孙校尉也因此获封河阳县开国伯。”
“看来先生对本朝开国故事了如指掌啊。”苏望廷称赞道。
“我只是……当初跟着师父游历山川形胜,经过河阳时了解到此战前后经过罢了。”长青先生依旧不敢置信:“一位开国勋贵的袭爵后人,满门被杀,这……这是一纸赦书能够赦免的?”
尽管长青先生觉得如今朝廷法度多有弊病,但威严仍在,灭人满门这种极恶罪行,断然不能轻易赦免。
“其实外界大多不知具体行凶之人是谁。”苏望廷淡淡一笑:“陆相爷是极少数查明实情之人,而当初追杀老程的兵马,也在陆相爷运作下被调往别处,让老程得以脱身。”
“等等,这么说来,陆相是故意放任程三五潜逃西域?”长青先生立刻想通其中关窍。
“我没有问,但想来大概就是如此。”苏望廷说:“因此老程重返中原,或许能瞒过别人,唯独瞒不过陆相。我要的不是朝廷大赦,而是陆相亲发的赦书,这样才能保全老程。”
纵然长青先生自诩才高,这下也是懵了:“可十年前,朝中还算不上是陆相专权,并非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就没有其他人要求追查到底么?”
“查是查了,可结果却是不了了之。”苏望廷言道:“我常年在西域,对详细案情知道不多,后来派人打听,据说是那孙绍仁放纵子弟凌虐百姓、侵占田产,后来案情也被定为乡民作乱。”
“程三五这算是……路见不平、拔刀任侠?”长青先生大感荒诞、难以理解,江湖豪侠杀伤人命、恃武犯禁这些事他并非没见过,可是一口气杀了上百人的灭门惨案,哪怕是绿林黑道那些凶恶大寇,也极少会这么做的。
尽管程三五这个人愚昧蠢笨、性情莽撞、沉迷酒色、贪食无礼,但长青先生起码不觉得他是什么大凶大恶之人。即便吴茂才的死与他有关,可那属于双方正面厮杀,长青先生是修道之人,心念通透,不会因此纠结。
而且先前夜里两人一同潜入都护府,这等隐秘之事他甚至没有告知最为亲近的苏望廷,长青先生在不知不觉间,已将程三五当作可以信赖之人,难以想象他竟有此等过往。
“你难道没有问过程三五么?”长青先生察觉苏望廷对具体案情所知不多。
“他偶尔会跟我提及此事,但我通常不会问得太深。”苏望廷注视着长青先生:“我将这些往事告知先生,是希望你能够体谅老程,未来他若有难处,还请先生不吝照拂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