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徽沉吟半晌,缓缓摇头道:“阿姐,莫要伤心困惑。我只能说,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甚至不是那些教匪的问题。是更复杂,更深层次的问题。是整个大晋的问题。”
谢道韫皱眉道:“难道不是孙恩这帮人私欲膨胀,野心勃勃所致么?他们不蛊惑人心,又怎会有今日会稽城中的这些惨案发生?”
李徽道:“孙泰孙恩等人,固然是有重大责任。但是,自顾有野心的人许多,但敢于起事的很少。人人都有私欲,但都会克制住私欲,因为有道德律法所限。但孙泰孙恩等人行动了,而且还得到了这么多人的支持,那便不完全是他们的问题了。试问,若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被他们蛊惑诱骗?干下这些惨无人道之事?据我所知,三吴这两年光景不好,百姓怨声载道,朝廷也不予赈济,反而加重税负。这便被五斗米教这帮人钻了空子。人在无力的时候,朝廷不给他们撑腰,他们只能去相信佛道的力量了。否则,你教他们拿什么作为精神支柱,支撑自己活下去呢?所以,追根溯源,那是朝廷的问题。大晋太腐朽了,已经无法遮风挡雨了。这样的朝廷,百姓该怎么办?这样的朝廷,还有合法性么?”
谢道韫何等聪慧,立刻听懂了李徽的话。是啊,说到底,酿成这一切的原因不是一两个人的野心,而是整个天下的失控。
就算会稽没有孙泰孙恩这些人,其他地方也会出来张三李四。朝廷的失控给了空间和可能,便滋生了这些野心家冒险的机会。大晋的无能和腐朽,已经无法保护他们的子民,让他们抵御灾难,摆脱困境。这种情形下,自然是乱局纷起。
“民心是最大的合法性。当皇帝的都喜欢说受命于天,以展示他是天选之子,其实便是宣告他的合法性。但其实,什么天选之子都是虚妄之言,真正的合法性便是百姓给的。百姓拥戴你,你便具有了统治的基础,人们愿意接受你的统治,愿意听命于你,你便可以政令通顺,治理天下。反之,百姓对你不满,便会怨声载道,狼烟四起。阿姐,你明白我说的吗?”李徽轻声自语道。
谢道韫若有所思。她虽不懂政治,不喜权谋,但不妨碍她愿意去思考一些问题。有些事一直想不通,今日李徽一席话,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她甚至忽略了李徽话语中那些否定了皇权天授的部分,坦然的接受了李徽的观点。
“是啊,我大晋已经快要失去民心了。现在,提起朝廷,百姓们似乎没有什么好感了。朝廷动荡不安,百姓们过的辛苦。那些人,还在你争我夺,岂不知百姓们已经厌恶他们了。如此下去,岂能不出纰漏。孙恩孙泰这些人便从中作梗,蛊惑百姓。哎,这些事何日是个头,何时才是终点啊。百姓的苦难,何时才能终了啊。”谢道韫叹息道。
李徽吁了口气,轻声道:“所以,我才守住徐州,努力经营,让天下有一片净土,让我徐州百姓能够过上安居乐业的安稳日子。我其实对朝廷没有任何的期待,我知道他们不会改变的,干百年来,他们都是如此。这一点……就算四叔在世也没能改变。我只能尽我所能,在徐州开辟一方天地,尽力保护那里的人。这些年来,这件事是我最大的骄傲和成就感的来源,也是我能为他们做的唯一的事情。但放眼天下,苦难遍地,我却无能为力了。”
谢道韫沉声道:“李郎,徐州能如此,天下为何不能如此?”
李徽苦笑道:“徐州我可自专,天下事,我能说服谁?他们会听我的?司马道子会听我的话?王恭会听我的?我大晋的这些豪门大族会听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