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走出去几步,忽地顿住脚步,说:“给张先生安排一间屋子。”一面对玄天承道:“你等我一两个时辰,好不好?”
玄天承从进来之后一直保持着沉默,她说什么便做什么,此刻却眉心紧皱,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又立时松开,语气有些重地急切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叶臻被他握过的手微有颤抖,目光也在发抖,“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让你一个人呆着,又要东想西想。”玄天承说着,上前一步牵起她的衣袖,反客为主,向林舒安道,“屋子就不劳收拾了,烦请林先生带路。”
后院一间原本用来放置杂物的厢房被临时开辟了出来。林舒安站在廊下,神色复杂地看着叶臻,后者正要开门。他喉结微动,讷讷道:“属下不追问小姐身份,只求小姐能还他们一个公道。”
叶臻身形微微晃了晃。玄天承转而牵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指。
叶臻深深吸了口气,牵了牵嘴角:“我会的。”她接过林舒安递来的布巾掩住口鼻,大踏步走了进去。
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间或夹杂着浅浅的香火味道。屋中简易布置了灵堂,四周围着一圈灯烛,中间停放着十三具白布掩盖的尸体。左侧放着一个小小的火盆,里面的纸钱已经燃成了灰烬。
叶臻进门后便停住脚步,敛衣下跪,俯身叩首,久久不起。
玄天承站在她身边,微微垂下头。
四下静默无声,烛光跳跃,晦暗不明。
静默半盏茶功夫,叶臻站起身来,才看见身边的人。她一言不发,转身去查看一具尸体。
尸身生前遭受虐待,身首分离不说,身上还留有各种创伤,有些还被砍去了肢体,像堆零件一样勉强拼凑在一起。身后又遭泡了水,伤口边缘泛白,皮肤已经冰冷发肿。被生生砍下的头颅上,定格着生命最后一瞬的恐惧与挣扎,即便是已经被整理过遗容,仍然让人观之心惊。
叶臻目光难掩细微的颤抖,轻声道:“他们的住址是明叔……叶家的管家提供的。我对凌花阁的人说,我受友人之父所托,要送他这几位老友来临川,一同做一桩与宣城那边的大生意。”
这些话,是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事实,唯有对着他才能和盘托出。
玄天承轻轻盖上了白布,点了点头,“凌花阁不知真相,这很好,经得起官府查问。”他看一眼叶臻,低声道:“你不向他们解释,也是为他们好。”
“等到可以说的时候,我随他们处置。”叶臻神色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愈发哀戚,“原本是十六个人……九叔和阿容下落不明,阿戌命在旦夕。我葬送了叶家血脉,对不起父亲;让那些孩子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罪无可恕。”
她絮絮地说着,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咬牙道:“还请诸位恕君寒大不敬,擅动遗体。”
纤瘦的少女,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烛光明灭中,她眼底闪过晶莹的水光,倏然消失不见。
玄天承只做没有看到,声音却微微哑了,问她道:“想找什么?”
“书信、信物……如果还有的话。”叶臻神色凝重,“当年族谱毁坏,逃出的叶家子嗣众多。有些分支和嫡系血脉亲情淡薄,如今隐姓埋名平安无事。这几位叔伯肯冒险出来,肯定是因为知道一些真相。”她小心地翻找完一具尸体,并无收获,叹了口气,“但也不一定有书信。谨慎的话,他们不会把真相写成文字落人口实。可惜他们再也开不了口了。”
玄天承也开始翻找,一面问道:“你觉得,他们知道真相,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对。我一直不明白,八年过去,他们还追着叶家人不放是为了什么。而且他们没有必要精心布局去对付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定是因为触碰了他们的利益——”叶臻忽地眼前一亮,“延之,你来看!”
她手中正拿着一串从一具中年男尸手上摘下来的楠木珠。那楠木珠粒径极大,堪比核桃。她对着火光把手串转了几圈,选定了其中一颗,说:“这手串应该另有玄机。不过我也不知道怎么开。”
玄天承挑眉:“你的意思是,珠子里面藏了东西?”
“嗯。我在父亲手上见过一串一样的。”叶臻说,“他用来放机密的书信。”
玄天承接过来,轻轻一捏试了试,问她:“外面这层还要不要?”
“啊?你要直接开啊。”叶臻抽了抽嘴角,“不要了。你开吧。”
“喀喇”一声,楠木珠子分了两半,露出里面小小一团纸一样的东西。
叶臻伸出两根手指去捏出了那张纸,触及楠木的断面,忍不住道:“你能徒手开这个?这怕不是假冒的楠木珠子。”
话音刚落,玄天承面无表情地又捏碎了一颗。
“……”叶臻咳了一声,没好意思去看自己手中捏掐揉搓了半天都纹丝不动的楠木珠,小心又有些期待地看他,“那你能徒手开棺嘛?金丝楠木的那种。”
“想什么呢。还开棺。”玄天承拍了拍手中的木屑,“看出来没有,里面是什么?”
“哦。”叶臻还沉浸在他刚才的动作里,愣愣地答应了一声。
她偷偷瞥向他骨节分明的右手。多大的劲,能把楠木都捏碎?她咽了口唾沫,慢吞吞地展开了那团纸,抚平。
“二十六日酉正望川楼”
昨日正是二月二十六……望川楼灭灯的时间,大概确是酉正前后。
这是何意?凶手给他传信,告诉他这个时候会动手?可若是如此,为什么他一样也被杀了?灭口么?
而且这话并不难记,为何要藏在这楠木珠中,而不是随手处理掉?
叶臻看向尸体的面容,想要确认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