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小姐还是嫁了,十里红妆。萧沈两姓联姻,由于沈荣娘是长房长孙,沈家极为看重,多次登门拜访,明里暗里表露出支持萧庆严的意思。
萧老爷子本来还想再磨一段时间,可没想到这年秋天出了一件举国轰动的大事——陈梁造反了。
这陈梁何许人也,没人说得清。他好像就是山沟里冒出来的。后来有人说他跟陈家有点关系,又有人说他是南疆人,但没人有确凿的消息,全都是“别人说的”。为什么造反,也没人说得清。兴许是受奸人蛊惑,也有可能是南疆间谍策划的一次行动,又或者按叛军自己举的大旗是“受命于天”;当然也有人偷偷说是反抗壬寅变法中对世家大族的打压,否则怎么会在南方迅速壮大,一定是有势力暗中支持——不过他们说不清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怎么能和世家大族扯上关系,也不敢再深挖。
陈梁造反本来跟萧家没多大关系,因为自萧老爷子致仕以后,萧家虽然有兵权却不再实际掌管军务,子弟们也只是挂几个不要紧的闲职,平乱也轮不着他们。
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朝中呼声最高的平叛将帅梁王苏凌远,竟然勾结南疆,与陈梁里应外合,要谋朝篡位。
指证梁王的罪证十分充分。首先,当年镇国公主之死便有蹊跷,不久前皇太女苏凌萱遇袭,朝中改立梁王为储的呼声却此起彼伏,梁王私下里也常招揽贤士议论政事,早有结党营私、谋害手足之实;其次,齐国与南疆尚未建交,镇南关屡次战乱,而梁王与南疆大王子苏勒牧被人发现私交甚笃,有书信和钱财的往来,有通敌卖国之实;第三,也是最直接的证据,梁王府中发现了帝王黄袍,而书房里压着还没发出去的给陈梁的信,其上正是梁王的字迹。
萧凌梦是第一个站出来质疑的人。她说苏凌远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且一心为国,若他有错,那就是错在太过君子,从不设防。
但这一番话显然没有多少人相信,或者说,大家都选择了不相信。
当时正值壬寅变法关键时期,女帝和梁王母子带着一众新选的臣子,心志坚决,满怀壮志地要开辟一个崭新的时代。
梁王当时不过十七岁,硬是撑起了变法的半壁江山。难搞的老臣他一次次上门磨,看不见的地方贪腐他亲自下去惩治,微服到村里呆一个月只为调研农村和田地问题——这些事大部分人不知道,但萧凌梦全都知道。苏凌远入狱的第一年,她花了很多时间把这些事写成书籍,自费印刷,撒遍大江南北,可这除了让梁王在民间更添贤名以及更招致东宫臣子猜忌外,并没有实际的用处。
其实女帝可以直接赦免梁王,但他拒绝了。他说刑狱新法刚刚有了雏形,我怎能带头破坏。头一个月萧凌梦去看他时,他满身脏污血痕,盘腿坐在草堆上修炼内功心法。他一套练完,睁开眼睛,看见萧凌梦,第一句话就说:“阿凌,婚约就算了吧。”
“你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萧凌梦看着他说,“你要是想,我带你出去,我们回青木崖,我养你。”
苏凌远笑了。他站起来慢慢挪过来,把一块布片递到她手里,上面用石头和炭末写了字。“阿凌,如果你想好了,那你等着我,我会出来的;如果你等累了,随时都可以反悔。”
那上头的内容除了他们两个无人知晓,但在萧凌梦化名写作的话本中可窥见端倪,后人猜测武成二十四年到三十四年间进行的小规模兵制改革,以及大理寺卿封嘉懿和刑部侍郎吴平云等人的掌权,都出自这片小小的碎布。
后话不提。武成二十四年冬天,随着苏凌远入狱,壬寅变法宣告彻底失败。朝堂和地方由于新旧制度交融陷入混乱,陈梁兵乱更是使得各地军权派系斗争愈演愈烈。
萧老爷子请来了萧凌梦,要求她和苏凌远解除婚约。他搜罗了全国的适龄公子集结成册递给她,并且很大度地说,哪怕她要下嫁,他也不会干涉。
萧凌梦坚持不退婚,萧老爷子震怒,扬言要与她断绝关系。萧凌梦的父母也认为她冥顽不灵,愚蠢至极。萧家三房却巴不得她不退婚,于是大肆宣扬她与梁王的感情忠贞不渝,誓要把她绑死在梁王身上,跟着一起完蛋。
萧凌梦对此一清二楚。她与家里感情不深,所以两年来也不太回家。沈荣娘倒是对她有些惺惺相惜之意,可惜沈家立场不合,不同意出手捞苏凌远。从始至终也只有当时还是神策军副将的玄天承与萧凌梦一起四处奔走。奈何不久西夏来犯,玄天承随军出征,也管不了苏凌远的事了。
没想到有一日萧庆严主动找上门来,说他有人脉,或许能够救出苏凌远。
萧凌梦并不十分相信他,但两年了,梁王的案子几乎已经变成了新旧两派拉锯交手的擂台,她实在心力憔悴,于是便问他打算怎么做,要什么条件。
萧庆严说,怎么做她就不用管了,至于条件,没有条件,只不过他看萧老爷子因为这件事气得够呛,旧疾都犯了,所以才想帮一下。
萧凌梦当时听着就觉得不对。她皱着眉头说:“大哥,你可不能乱来。”
“你放一百个心。”萧庆严信誓旦旦地说。
萧凌梦将信将疑,没过多久还真听到了梁王一案重审的消息。这让她震惊不已。而更让她震惊的是,重审即宣告梁王之罪存疑,重新找到了证据证明当日接触南疆的乃是丞相叶鹤尧和楚国夫人江翊宁,而梁王身为二者之学生,仍有共犯嫌疑,梁王释放后,令其戴罪立功,即刻南下平叛。
萧凌梦一边打听更多内情,一边去接梁王出狱。
但武成二十六年十月十五日那天晚上,毫无征兆的,城门洞开,一支叛军被放入京城,对城中官民展开了不分贵贱的大肆屠杀。
这是有史以来上京遭到的最恐怖的洗劫,哪怕当年齐国建国杀入魏都时也没有这般恐怖的景象。
大乱平息是第二天的事了。零星的消息从各处传来:楚国夫人江翊宁夺取禁军符节,闯宫劫走小殿下;女帝闭门不出,但诏书下达,言叶家叛国,格杀勿论;在昨日夜里便有许多消息灵通的,比如江家,派出府兵与城中守军一起诛杀反贼。没过几天,南疆大王子苏勒牧仓皇逃回月城,而后被贬往边境,留下忏悔书承认了自己与叶家私信谋划的事实。
萧凌梦本随苏凌远南下平叛,想起当日萧庆严的表情越想越不对,折返前去询问,萧庆严却摆了摆手让她去找萧老爷子,说老爷子费了好大劲托了好多关系才把梁王捞出来,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萧凌梦问他这是何意,萧庆严不肯多说。她于是跑去找萧老爷子,没说几句萧老爷子就发了火,然后竟然吐出一口淤血,死了。
萧家人得了消息,呼啦啦地涌了过来,大夫看过后,说是急怒攻心。
萧父震惊道:“凌儿你……你把你祖父气死了!”
“不是我。”萧凌梦皱着眉头,“他本来就……”
“本来就什么?”萧父很是失望地看着她,“凌儿,你祖父身体一向很好,没有暗疾。而刚刚大家都听到你们发生了争吵。”
萧凌梦看向母亲,“娘,真的不是我。”
萧母搂着哇哇大哭的萧庆恒,柔声道:“凌儿,娘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说不是我!”萧凌梦大声道。她抬头看了一圈神色各异的众人,忽地向萧庆严走了一步,后者一脸无辜地直视着她。萧凌梦盯了他半晌,冷笑道:“萧庆严,你最好别让我查到把柄。”她扯下腰间刻着萧家族徽的玉佩,啪地一下摔在地上,走出了门,“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入此地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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