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无数次的早朝议政,每每看到楚硕这个年已过半百的老人,他时常会出神且气血上涌,有一次尚书房之时,他紧捏着剑鞘想要将楚硕碎尸万段,可末了,他总是想起那封信。
母亲已经不在了,他若再杀了楚硕——秋岚终归是母亲,罢了、罢了。
他不再允许有任何在乎之人在背弃于他。
至于楚云锡的命,他非要不可。
一个夺走了母亲和心爱之人所有爱的人,他留不得,更何况他决不允许一个随时随地可以把他血缘身世揭露于世的人存在。
那日玉门关处,他替她挡下一箭,他痛可他看着洛泱为他落泪,伤口好像又没有那么痛了。
射在他身上或许是九死一生,但若在洛泱身上,便必死无疑。
洛泱哭着责怪他拿十分之一赌。
其实那一刻,他连十分之一都没曾想过。
后来他醒了,谋逆之事也败露了。
他可以直接赐死洛元勋,但他存了分私心,偏要让洛泱去。
或许他的心也在这宫中变黑了。
他看见了倒在地上的洛元勋胸口插着把一短刀,也看见了倒在地上酒液尽数洒出的金酒杯和一支黑了半截的银簪子,他猜出发生了什么,只是他没想到,柔柔弱弱的洛泱竟能以如此惨烈的手段杀了洛元勋。
在面对洛泱一次又一次的冷嘲中他很想告诉她,这些年他有多纠结、有多焦虑,告诉她他自己不止一次地在犹豫、在沉思他该不该向她袒露自己的心,他该不该为了她放弃准备的一切。
那天赐死楚云锡之日,洛泱的声声哀求无一不牵起他心底最痛的伤,他想起父皇死前曾说秋岚与泱儿的性子相像,秋岚可以为了自由抛下亲生儿子,那他怎么会相信洛泱会永远不离开他?
他见她的第一面便是在这红墙之中,她如同一束他从未见过的阳光照进了他的世界,从那一刻起他似乎便暗暗发誓定要抓住了这短暂的温暖,或许那一刻他们便注定了要纠缠在一起。
不管世间会如何职责他与伦理相悖,他都不怕,可在无边草原的悬崖处,洛泱的话如同一把匕首深深刺进了他的胸膛。
她说,她唯一想的便是逃离他。
声声入耳,如利刃刀刀割开他的心,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原来他孤注一掷的爱换来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她的死,不知是点醒他还是把他拉进了更深的深渊。
那日他忘记自己是如何从无边草原回了尚书房,他闭门不出三日三夜,看着院子里的白色重瓣木槿他不信洛泱就真的这么走了。
他后悔了,他真的好后悔。
他后悔自己自私的爱让洛泱永远地离开了他。
“陛下……”已入了寒冬,马上就是除夕了,皇宫里的寒风似乎格外刺骨,高进辉略有些颤抖的声音也全都夹杂在了寒风中,他弓着身子,脸色十分难堪,尖着嗓子似乎马上就落了泪:“您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个时辰了,随奴才回宫去吧……”
原来这里已经出了内宫,不难看出这别致的小院子便是早已人去楼空的瑶花阁。
两个月了,他再也没有穿过他最喜爱的黑色长袍,而是日日挑了素净的白色,有时挑了精白色的四喜如意云纹锦衣,有时挑了霜色的八答晕春锦长衣,就连上朝他都弃了明黄色的龙袍,而是穿着一身金镶边公子袍,这样却是又违了祖宗规矩,可这祁朝新登基的皇帝处处都是与众不同,便也没有人说闲话,不过他最喜爱的还是那一身象牙白锦绣盘龙木槿袍,上面本应绣着的是梨花,是内宫特意按照洛殷离的吩咐而做了改制。
他一身白衣,依旧坐在瑶花阁殿外的小台阶上,他一双如海一般深的眼眸微微眯着,呆呆地看着手里不停摩挲着的玉佩,还是那块羊脂玉玉佩,只是本通体圆润的玉佩变成了金镶玉,那日过后,他宛如一个孤魂野鬼,失魂落魄地又回到了未央宫,未央宫一切如旧,只多了躺在地上已经碎成了好几块的玉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脑海里立刻蹦出了这句话。是他跪在地上,一块一块地将碎的不成样子的玉佩捡了起来,小心的用手帕包好,亲自寻了能工巧匠,虽不能修复但可以用金镶玉的方式重新粘合起来,只是破镜重圆尚且有裂纹,何况这冰冷易碎的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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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洛灵均竟进宫亲自将一封绝笔信交给他。
洛殷离端坐在尚书房怔住,那信封外的娟秀小体正是洛泱的笔迹。
“十二弟灵均,亲启。”
“音问久疏,抱歉良深,今吾亡去,原不能言,今知小女青衣喜君,遂以女托君,望君周全,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此一行,后或再亦不见,甚歉。草率书此,祈恕不恭,谨此奉闻,勿劳赐复,多劳费心,铭感不已,勿念。”
“洛泱。”
她未留一字一句,仅此一张纸,寥寥几句没有他的只字片语。
洛殷离颤着唇沉重地闭上了眼,过了良久他招了手唤了高进辉进殿,而后一圣旨颁布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罗城知府胡氏之女胡青儿淑慎性成,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早毓名门,朕躬闻之甚悦。今宁王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良配。胡氏待字闺中,为成佳人之美,特赐胡氏为宁王之王妃。一切礼仪,由礼部操办,择良辰完婚。
泱儿,为了你,我成全了他们,你能不能成全我一次。
“两个月了,她从未离开家两个月,”半晌,他死死地盯着玉佩,缓缓出声,声音已经沙哑不堪,“皇宫这么大,她怎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陛下!”高进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已有哭腔,“娘娘、娘娘她已经不在了!”
“她答应过朕会一直守着朕的!她说过,会永远和朕站在一起,她怎么会不在了!”
“陛下!”高进辉眼角含泪,“奴才即便是死罪也要说下去,陛下!已经两个月了!您日日都要来这瑶花阁外坐着,可是娘——公主,可是公主她真的已经不在了!陛下!奴才求您快起来吧!这已经入了腊月,台阶上寒凉无比!您好歹也进殿里坐坐啊,您身子受过大损,万不可再寒气侵体如此大悲啊!”
“是啊,两个月了……”末了,他喃喃道:“朕就知道她不会这么轻易地走了,两个月了景烁还是没有找到她,那就证明她还活着。”
“陛下……”高进辉垂眸,这些日子大家虽不说却也都心知肚明,无边草原断崖如此险峻,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必死无疑,那里又多溪流,这尸首有可能被冲到任何地方,或许是被山上的野狼吃了也未可知,可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洛殷离还没有醒悟,又或者他不想醒悟,他始终坚信着,若没有找到尸体,那她便活着。
“陛下,您真的还要继续搜下去吗……”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双眼赤红,死死捏住玉佩的手暴出青筋,就仿佛他昔日死死拉着她的手一样,即便到死,他还不愿放手。
泱儿,两个月了,你当真便如此狠心,你即便要报复我、要伤我,你也让我再见到你!你难道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施舍给我了吗?你就如此狠心,连尸首都不允许我找到!末了,他死死捏着玉佩的手蓦地一松,仿佛是无力,也仿佛是这一刻,他愿意放手了。
他去看苏泠鸢的时候多了起来,宫里人人都传皇帝被异域女子迷了心智。
他根本不喜欢苏泠鸢,虽然这样的喜欢在皇家也是不足挂齿,可他还是做不到。
夕云宫改为瑶华宫,宫里所有装潢皆按楼兰风格,这所有的所有看似是他无比宠爱苏泠鸢,其实全都不过是为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执念。
后宫里人人都尊敬他、害怕他,唯有苏泠鸢对他无礼,可恰恰是这样的无礼让他在恍惚中有了一丝的熟悉感。瑶华同瑶花,全都不过是他最后一点哀求。每每看着苏泠鸢那灵动明媚的小脸,他在脑海里那副日思夜想的脸才会在这一刻有了些生动,只有在这一刻他才能恍惚的感觉到她还活着。
苏泠鸢不喜欢他他不在乎,她喜欢着别人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这仅存的一点儿联系。有时他也在好奇,为何她当时会不顾一切地保护苏泠鸢,他这样早已没了自由自在的人或许永远都猜不出原因,可既然当时她愿如此保护她,那他也便好好保护她,不仅是为了泱儿的一丝心愿,更是为了,眼前的女孩,是他的表妹。
秋岚是苏泠鸢父王的妹妹,那也便是他的表妹。
他不碰她,也有这个原因。
他有一个妹妹了,可他做出的尽是恶狼之举,苏泠鸢,仿佛是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一个可以让他赎罪的礼物。
每每看着苏泠鸢灵动明媚的眼睛,他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她,即便那双眼睛冷如冰霜,他现在日夜想着此时此刻他宁愿她每日拿着刀冲着自己,也不愿像现在这样,他是皇帝,连最基本的哀恸都不能有,他每天能做的只有去瑶花阁里稍坐会儿,无人的时候摩挲着手里的金镶玉玉佩,思绪总会飘远,但当回忆再度回首的时候,他的梦也醒了。
不过上天好像和他开了个玩笑,将洛泱改了名字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他知道他是个罪人,或许来世会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可他想要的仅仅是这辈子。不过似乎是上苍怜悯,给了他弥补的机会,这个机会便是她还没死,那样的万丈深渊她都可以活下来,一想到这个他的心便是激动万分,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很想告诉她这三个月以来他过着的是怎样的浑浑噩噩,他是如何在难眠的三个月里想她想到骨髓里,将她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血里。
小主,
那一刻他相信了命运,他从来都是贪心的,这一次,他决定再争一次,决不再让她落泪。
他要当父亲了,他爱的女孩怀了他的孩子。
那一刻他高兴地像个孩子,他没有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孩子,他不懂怎样才能做一个好父亲。
洛泱的肚子一日日大了起来,他总是欢喜得很,三口之家,他好像触手可得。
这是他离幸福最近的一次。
可他本就是个至冷至热的孤独之人。
一切都是他的报应,他利用残害了林海琼,用对一个女人最痛苦的事抨击她,所以便报应回了。
太医曾私自向他禀报,皇后娘娘腹中胎儿有异,或许是畸形胎,景烁说或是因为他们是血缘至亲之人,血缘近亲结合多畸形胎,这点医书记载过,不过他不在乎,但他唯一担忧的是,太医说产下畸形胎,胎儿与母体均九死一生,若在此时打胎,五月打胎同样伤及母体且再无有孕之可能,但却能保母体一命。
他没有办法,洛泱的命是他跟阎王抢来的,怎能在他指尖逝去?
落胎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难以入寝的不只有洛泱,还有洛殷离。
千秋岁,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自始至终,卑不足道,患得患失,杯弓蛇影,孤单一人。
他大气自若的步子威风凛凛,可似乎只是踽踽独行。他的身后跟了无数下人,可他似乎形单影只。他背后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军,可他似乎孤掌难鸣。他明明生在枝繁叶茂的皇室,可他却好似举目无亲、孤苦伶仃。他揣着颗赤子之心生在了绝情寡义的帝王家,他站在黑暗中去够那抹温暖,却不知他本是光明,他卧在光明中凝视着那谭浑浊,却不知他亦是黑暗。
原本洛泱是他命里的一束光,这束光本越来越弱,却突然燃起一场大火,火光蔓延至脚底,舔舐着天边,那束光终于消失了。
宫人们说塞罕坝秋猎的第二日皇后娘娘薨逝的消息便传了过来,陛下连夜班师回朝,据说下轿辇的时候脚步虚浮还摔了一跤。
刚修缮好的未央宫,真可惜啊。
皇后娘娘也很可惜,只是不知这是场意外还是人为。
调查的人与未央宫的宫人均称是皇后把他们赶出来反锁了门才命丧火场的,唯独他不信,坚称皇后是被害或是出了意外,因着此事还处死了未央宫无数宫人,也从那日起,宫里再无人敢提继后娘娘。
十年过去了,宫里来了无数的新人,在仅剩的几个老人口中,继后娘娘的故事成了一段儿密事,宫里也再无第三个皇后娘娘。
苏德妃没有熬过这个冬天,死在了漫天大雪中,走之前还捧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