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为何,牛督公反而没有了动作。
圣人诧异去看,却又顺着牛督公的目光看到了下方一人昂然走了上来,继而脊背发凉起来——那是他的皇叔,靖安台中丞曹林。
曹林的登台,似乎是情理之中,但其实还是让张行这个局外人跟圣人一眼感到诧异至极。
尤其是圣人,他本人几乎浑身颤抖起来,甚至很明显的看了一眼白有思,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说,只是眯起眼睛,以全副冠冕的姿态,努力盯住了来人罢了。
“陛下。”
曹皇叔来到台阶下,于万众瞩目中恭敬行礼,然后昂然起身,于冬日风中轻声来问,他没有学牛督公用真气来让人听到自己言语,更像是寻常叔侄、君臣对话。“陛下欲三征东夷,而且是亲征?”
“是。”圣人俨然也在平静做答。
“是谁首倡的?”曹皇叔认真追问。
“江都留守来战儿、副留守周效明;幽州总管李澄……外加南衙小张相公。”圣人脱口而对。“而且,朕今日早间也临时咨询了司马相公、白相公、大张相公、虞相公,他们都说很好,便是牛相公和苏相公,也都没有反对。”
“唯独没有咨询臣?”曹皇叔目光复杂,再度追问了一句。
“朕以为,南衙多半赞同,军中宿将也多半赞同,便是皇叔一人反对,也不足动摇大局,况且,皇叔终究是大魏的顶梁柱,要留守东都看着自己的塔的……就没有再咨询。”圣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用一种平静的语气来做提醒。“怎么,莫非皇叔真要以一人来对抗天下吗?”
说完这话,这位皇帝方才想起什么似的,摊开双手,将自己的全套衮冕展示了出来。
“没有那个道理,臣也没有那个本事。”曹皇叔言语平静。“事到如今,臣只是想来与陛下打个赌……”
“什么赌?”皇帝有些措手不及起来。
“若征东夷得胜,臣便辞官归关西老家,再不参与朝政,也不让陛下处处为老臣留下余地。”曹皇叔拢起手来,言语清晰,虽只是轻描淡写,却宛若平地惊雷。“但若此番征伐东夷再败,还陛下务必请任命臣来做首相,辅佐陛下重振大魏之天下。”
和其他人一样,皇帝陡然变色。
但隔了片刻,这位堂皇而立的大魏国主,居然当众点了点头:
“就依着皇叔便是。”
晚间的时候,张行和秦宝一起沉默着回到了自己家中。
而此时,白有思已经等在了院中,并在看到来人后,脱口而对:“张行,为什么没人阻拦圣人东征?”
早就想寻求答案的秦宝也立即看向了他的张三哥。
“令尊拦了吗?”张行毫不客气。“若令尊不能拦,其他人也可以不拦。”
白有思呼吸粗重起来,旋即再问:“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做。”直接越过对方的张行似乎是在赌气。
“你是在与我赌气?”白有思蹙眉以对。
“不是,是你心乱了。”来到堂屋门前的张行驻足回首。“我是在认真回复你……他想做,就去做了。”
“我不懂。”
“他是皇帝,为了即位,为了自己的位子,为了能作威作福不受人制,杀光了自己的兄弟,杀绝了自己姐姐的后人,杀了一多半的顾命老臣;而为了面子也好,为了超脱先帝也好,他动用无数人力,耗费无数性命来修了东都,修了明堂和大金柱,还用兵降了巫族,伐了两次东夷……敢问这么一个人,怎么能容忍云内那一箭?”张行转身肃立,正色以对。“现在他想伐东夷,来证明自己依然是英明神武的圣人,自然有无数被他磨过,晓得他性情的人顺着他的心意去开道……他是圣人,他是皇帝,今日的威势你也看到了,他想做,就去做了。”
“但是,败了又如何呢?”白有思抱着长剑追问了下去。“他怎么敢跟中丞打那个赌?”
“他怎么不敢?”张行当即反问。“征东夷虽然劳民伤财,但其实是有道理的;征东夷,虽然要死伤累累,但其实是有很大胜算的……对不对?你我皆知,此番征讨,最大的失败理由,恰恰是圣人本身,但圣人是不承认、也从心底不觉得如此的……所以从圣人角度来言,这一战恰恰是必胜无疑。”
“你早猜到是不是?”白有思喟然一时。“今天在大金柱那里,你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是。”
“可为什么?”白有思追问不及,同时瞥了一眼大门方位。“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猜到了,也居然这般镇定?”
张行刚要做答,忽然有人飞奔而来,直接推开了大门,然后扶着门框气喘吁吁来问:
“张三郎,天要塌了,你知道吗?”
“天塌了,自有个子高的来顶。”张行脱口而对,似乎是回答刚刚闯进来的李定,又似乎是在回答白有思。“关我什么事,又关你们什么事情?一个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魏的忠臣孝子呢!”
说完,此人居然扔下所有人,直接转入堂屋喝茶去了。
院中几人,白有思和李定面面相觑,秦宝面色涨红,倒是月娘,半晌探出头来,认真询问:“张三爷现在便要吃年夜饭吗?白姐姐和李四爷也在咱们这里过年?”
说起来,今夜居然是年末除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