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南线战斗只是此次战役的次要战场,张行和黜龙帮的大军之所以至此也只是因为需要驱赶韩引弓顺势罢了。
这一战真正的后续和影响,决不止于此。
所以,对梁郡东部四县的割取,对芒砀山和內侍军的兼并,注定只是一个开胃菜,张行对这份战后权威的使用,也注定只是牛刀小试。
事实上,在虞城停了一天,确定韩引弓已经逃往淮阳郡无误后,张行只又等了一日,完成了对內侍军和芒砀山匪的事实离散,收取了两拨人的精华部分,分兵驻扎四县后,便选择了北向班师。
这里面最辛苦的便是马平儿和王雄诞了,先让他们向北,然后匆匆向南,现在大军要回去了,他们却要去涣口镇找杜破阵……但这般反反复复,也属实是军情如此……而且张行也需要有人去跟杜破阵做交流,说明离狐之战的原委和经过。
这倒不是怕杜破阵和淮右盟上下不晓得他张行的威风,而是怕威风太大了,引起淮右盟误判。
果然,掉头北上后,大军还没离开梁郡呢,此战的外溢效果就已经出现了。
梁郡太守曹汪遣人……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梁郡郡府自行其是,谁知道曹太守腿有没有好利索……总之,梁郡官府主动派人来楚丘等到了归途的黜龙军,拜谒了张行张大龙头和一众黜龙军核心,然后上来就表达了希望跟张三爷以及黜龙帮继续友好相处的美丽期许。
说真的,就差对离狐之战黜龙军打败了官军表示恭喜了!
当然了,张行也颇为感慨的回顾了双方的传统友谊,恳切重申了双方昔日和睦交往时的一些原则。
最后,双方在很多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头领、军官的目瞪口呆中达成一致,相约要为梁郡百姓营造良好生活的和平环境,这才依依惜别。
一场插曲,不值一提。
六月暑气蒸腾,大军进入济阴,直直往离狐折返回来,而离狐-历山之战的影响也开始大面积拓展开来,大军折回离狐时,整个中原、东境,河北的南部地区、江淮的北部地区,都已经传开。
当然,这个过程中消息肯定有错讹、夸大与遮掩。
但是,黜龙军前期丢城弃地,后期死中求活,在决战中击破实力相当的齐鲁官军与徐州官军,阵斩大魏东境行军总管张须果,逼走一卫大将军韩引弓,却是铁一般的事实。
也足以说明情况了。
不然,梁郡那里来重申个鬼的传统友谊啊?
消息传开,人心震动。
原本因为朝廷压力而陷入低潮的中原、河北、东境义军几乎纷纷重振,数不清的义军信使、江湖豪杰直直往济阴、东郡一带而来。本地富户、周边商人,也都一扫战前的畏缩,纷纷活跃起来。
这是之前完全没有过的景象。
当然了,中原、东境的各处朝廷官军震动,地方官畏缩慌乱一时,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还有此战中的将领人物……张行、李枢这两个人早就是闻名天下的大逆贼不说,白有思、司马正、魏玄定、徐世英、王叔勇、牛达,乃至于王焯、周行范,甚至于尚怀志、鱼白枚,更离谱的如等李清臣、吕常衡等人名号都开始流传了。
按照东都城内某些流行的说法,李十二郎是早就意识到要有大战,所以故意被俘虏,就是等到济阴空虚,来引官军主力一举成功,而若韩引弓能听李十二郎的言语,选择连夜北上,这一战必然是官军大胜;包括吕常衡的投降,都有了新鲜说法……故事从他自汲郡出发、潜渡大河开始,然后力邀韩引弓北上不成,到引五千众独自北上受阻,再到韩引弓被內侍军爆了大营狼狈而逃只留一支孤军,最后以被黜龙军团团包围,以下属性命为条件选择了投降为结尾,足够让所有朝廷忠良扼腕叹气了。
只不过很可惜,这俩人的说法都是张行编出来的,花了大概半刻钟功夫,本意是为了让韩引弓承受东都那边的怒火,以至于在淮阳进退两难。
结果没想到,这俩人故事编的太符合主流封建价值观了,尤其是吕常衡的故事,居然被不知道哪个郡的傻子黑绶给当成真的走公文呈送到了东都,以至于效果好的出奇,简直一时舆论大哗。
当然了,东都那些关陇老军头们,没一个信的!
曹中丞本人都不信!
或者说,曹林此时闻得前线大败,张须果、张长恭战死,数万齐鲁官军被包围全歼,韩引弓被一群內侍炸了营,狼狈而走,几乎目瞪口呆,继而当场在南衙议事堂中失态,哪里还会管这种小事端?
“我不信!”
南衙议事堂中,一声怒吼忽然响起,但很快,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后半句话好像凭空被甚么东西遮蔽了一般,直接变得低沉起来。
堂中落座的所谓东都八贵中的几人,甚至有些有些耳鸣之态。
而他们全都知道,这不是错觉,是大为失态的那位大宗师在用真气隔绝自己的失态言语,防止外面的侍卫听到,引起不好影响。
但是,这种行为,未免有些掩耳盗铃的嫌疑。
因为说句不好听的,曹林真正要担心的那些人,只怕在这个议事堂内部便有跟脚,而刚刚的举动除了表明他确实失态外,并无二用。
果然,曹中丞很快撤除了真气屏障,使得议事堂上的众人不由自主的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不过,曹林虽撤了真气屏障,复又按着胸腹之间的位置缓缓坐回到了位中,却又久久不语,隔了好一阵子,才在诸如苏巍、牛宏等人的关切眼神中开了口,却提及了一件往事:
“当日东齐大将高扬死于前朝武帝军锋之下,消息传到东齐神武帝那里,按照记录,他当时捶胸顿足,失态于朝堂,居然说自己如丧肝胆。我一直都觉得那是书上做得粉饰,因为东齐神武帝那种人,素来傲慢异常,如何为一将之得失这般失态?何论如丧肝胆?而直到今日,老夫才知道,原来痛失大将,果真如人丧肝胆!”
周围人俱皆沉默。
曹林也继续缓缓说了下去:
“此番败绩,非比寻常,委实像极了当日东齐神武帝失了高扬。
“一则,乃是失了如此忠贞大将,委实可惜、可痛!须知,张须果之勇,不亚高扬!忠贞犹甚!
“二则,黜龙军从此成大患,东境也从此多事,恰如高扬一败,南阳尽失,从此前朝可以自东都直达荆襄,力压下游!
“三则,原本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放眼周边,非一地之患,一时之困,好不容易聚起一场围剿,一日败绩,则全局沮丧……当日高扬之事也是如此,那战后,东齐再难与前朝争夺汉水中流,只能自河东求胜。”
话到这里,曹林喘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愤恨一时,却又只能闭目无声。
其他人,包括曹林实际上的几位反对者,全都没有吭声。
政治,就是这么有意思。
圣人一走了之,轻易弃了天下,野心家和造反的匪徒全都冒了出来,便不是野心家的人,如今心里也都有了新计较。譬如这如今的东都城内,大家看起来是一家,但实际上却四分五裂,各怀鬼胎。
甚至非要说一个公敌,反而是大宗师、皇叔、靖安台中丞的曹林。
因为他是真的有能力、有意愿、有名望、有统序,可能把关西重新整合起来,继续团结在大魏旗下的男人。
但大家都不愿意回去了,都想着借着洗牌前的优势地位更上一层楼。
这才有了那些拼命扯皇叔后腿那些行为。
至于关西老革张须果和他的齐鲁军,在东都诸位看来,本就是曹皇叔绕开关陇体制建立起来的私人武装力量,属于最大逆不道,最难以容忍的玩意。
可如今,张须果兵败身亡,东境官军势力一空,曹皇叔如丧肝胆,他们这些人却也意外的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毕竟,虽说大家都觉得那些贼寇注定只是将来重新整合的关陇大军下脚料,东齐故地和南陈故地那帮人肯定不是关陇的对手……但谁又愿意成为下脚料的陪葬品呢?
官是官,贼是贼!
稍微潮涨潮落,敌我形势便会发生扭转。
“我的意思是……”满是呼吸声的议事堂上,兵部尚书段威犹豫了一下,主动开口。“该追封追封,该表彰表彰,该休整休整……听说张须果死的也够壮烈,不能寒了人家的心……韩引弓拉回来,好生约束,换个妥当人,修整好了,不拘南阳还是梁郡,重新打出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