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大郎、伍二郎,劳烦两位走一趟安德城,不要入城,也不要惊扰路上军营,只是在城南和城西一带巡视控制,尽量切断河间大营官军与安德城的联系,午夜为准,之后不用管,就可以直接撤回了。”张行立即看向了随行的两位临时助力的高手。
伍常在微微皱了皱眉,倒是伍惊风立即满口答应,而且早知道自家此番出击最大隐患在何处:“张三郎放心,我这就去,不必担心二郎胡闹,我自然会看着他,不让他误事!”
宛若巨人的伍常在不敢吭声,只能撇过头去,却被颇显兴奋的伍惊风伸手抓住,直接拖出了准备当道而立却还没搭起来的营盘。
“夏侯头领。”张行目送两道黄色光芒消失在傍晚霞光中,复又看向了另外一名头领。“王、郭两位头领和他们领的轻骑这两日很劳累,需要休息,你和贾闰甫一起带五百骑去,天黑再出发……放远一些,监视河间大营的部队动向和平原城,只要他们没越过平原城来侦察我们,就不要理会,实在万不得已惊动了对方,尽量处置,而若是天黑委实处置不了,也要误导那些人,让他们以为咱们是河北义军。”
夏侯宁远和贾闰甫立即拱手。
而张行想了一想,立即补充:“郭头领还是一起去吧……你是河北人,熟悉地理……”
郭敬恪便要答应。
“我去。”就在这时,贾越忽然开口,难得主动请缨。“郭头领更熟悉西面几个郡,这地方我反而熟。”
张行微微一怔,立即醒悟:“也好,你替郭头领走一趟……还是那句话,没必要贪多,守到午夜,对方依然按兵不动,就可以撤回来,这样还能从容参加明日的战事。”
贾越立即俯首。
众人纷纷出动,按照某人六分胜之论,张行本该就此安心,但出乎意料,他明显还是有些躁动。
徐世英见状,率先来劝:“三哥,我们已经做到极好了,剩下少许天意之事跟我们其实无关,况且,我不觉得官军此番能开了天眼,而且能夜间决断妥当,逃出生天。”
“徐大郎想多了,我当然知道这一拳打出来便没必要多谢,只是担忧明日魏公他们能不能及时赶到,还有雄天王去下战书一直未归。”张行点头笑对。
说完,却是摆手示意,让各头领各自归“营”,自己则脱了甲胄,扔了冬衣,去协助一旁士卒建筑营垒。
唯独徐世英,依旧跟在中军这里,乃是扛了一把铁锹,帮着去挖壕沟了。
其实,和对其余头领敷衍的不同,张行的确还有一丝额外的情绪,因为战局背后多余的那一丝破绽正是来自于他张大龙头自己。
行军路程估算有误但也没法子,多走一天消息几乎不能封锁,连夜赶路可能导致部队失控,谁也没办法;雄伯南、魏玄定他也够不着,只能听天由命;但是,他现在后悔让吕常衡去继续“轰炸”钱唐了。
万一钱唐福灵心至,非但没有被炸懵,反而因为自己的缘故悟到了一切,不走城门,悬索出城,亲自到官军军营处面见带队的军官,然后劝说官军入城,那算什么?
只不过,事到如今,他连吕常衡去哪儿了都不知道,也已经无法更改什么了。
所以,只能低头敲桩子。
“他要你劝降我?”安德城内,愈发焦躁,甚至额头上火长了个包,成为字面意义上焦头烂额的钱唐沉默了许久,方才按着自己头上的包反问了一句。“给我什么待遇?大头领吗?来到河北,他自己能做主了吧?”
“没有说。”立在堂下,被反捆着双手吕常衡摇头以对。
“那算什么劝降?”钱唐大怒。“之前随便找个路人劝降,也只是带句话……我钱唐堂堂一郡太守,如何这般敷衍?”
“我估计他不是真要劝降你。他现在应该是对战局尽在掌握与安排,所以本意只是想来测验我,看我这人到底能不能用,会不会逃,本意没在你身上……”吕常衡有一说一。
“这么说他还挺念昔日同僚旧情?”钱唐一声冷笑。
吕常衡想了想,认真点头。
这是真的,吕常衡很清楚,张行此举,既是对自己这个旧部的考验,也是对自己的仁慈和赦免……自己完全可以就此逃了的,张行对此心知肚明。
而且,双方都知道,他的确想逃。
“我怎么可能就这般降了?”钱唐见状反而气急败坏。“我一个关西寒门,英国公和中丞的恩义,给我做了平原这种大郡郡守,万事上到东都都允,如红山重的知遇之恩摆在这里……便是兵临城下,又怎么可能降了?”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红山,或轻于鸿毛。”堂下吕常衡语气幽远。
钱唐目瞪口呆:“你真心要为他劝降?”
“很有道理的。”吕常衡看着钱唐,认真回复。“我当日被俘后,按照他们的规矩,前三个月要做劳工,干的第一个活就是整修那个历山大墓……东境人都说张三郎削山祭士,分山君亦避其锋芒,我是不信的,但有机会话,虽明显是他安慰东境士卒的,却真觉得挺有道理的。后来做了副舵主,当了县尉,有一次负责领人去运输军械,路过那里,再一想起来,就更加觉得有道理了……钱郡君,别人不知道,咱们俩总该知道,他这人造了反是实话,但嘴上的道理总是对的。”
钱唐见了鬼一样看着对方,等对方说完,立即摇了下头:“我是一郡通守,而且这是平原郡,人口百万的大郡,我要为他们负责的,怎么可能稀里糊涂这般降了?曹汪在梁郡那个鬼样子,也没敢降啊!”
“那行吧。”吕常衡认真道。“反正他也不指望我真能劝你降。”
“我不降的话,你要如何?”钱唐气急摆手,继续来问。“要回东境吗?还是准备留下帮我?还是准备回家?”
“我不准备留下帮你,但没想好要不要回家。”吕常衡诚恳以对。“张三郎两次予活命之恩,总要对得住的。”
钱唐摆摆手:“那行,我是朝廷命官,你是反贼里的什么副舵主……身份明白,今夜请你去牢房中对付一二,什么时候想回家了,知会一声,我放你走。”
吕常衡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两边自有衙役过来“捉”。
而走到堂外,其人复又止步,回头来看:“钱郡君……感你恩德,但恕我直言,你未经真正劣势战场,还是疏于防范了,我要是你,从今日起就不在这郡府大堂上办公了,而是挪到仓城,而且也不穿官服,否则十个八个凝丹高手进来,你怎么躲?朝廷法度,中郎将以上,凝丹修为以下,战场之上,与亲卫同甲,你以为是白来的规矩?”
钱唐虽已凝丹,但闻言还是怔了征,然后赶紧点头:“多谢了!”
就这样,吕常衡被拽了下去,只在空荡荡的牢中辗转反侧,消磨到了后半夜,忽然间被人喊起,仓促带到了仓城,并在这里见到了一身布衣装扮的钱唐,身侧还有七八个同龄且类似装扮的侍卫。
钱府君原本只在公房里打转,见到吕常衡被带进来,终于发怒:“吕常衡,吕都尉!你果真投了张行不成?为何清河郡曹郡君连夜发来急报,说黜龙军尽遣主力三万余自四口关渡河,过清河而不入,直扑平原而来?!”
“不是冲平原郡来的。”吕常衡愣了一下,旋即解释。“是冲着城西南二十里处的那一万河间大营精锐来的。”
钱唐愕然无语:“有什么区别吗?”
“钱郡守。”吕常衡想了一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认真反问。“现在几更天了?”
“四更天。”钱唐认真来答。
“若是这般,我就没什么顾忌了。”吕常衡叹口气,说了实话。“如我所料不差,黜龙军主力已经来到平原境内了,而且应该已经埋锅做饭了,现在你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不如也赶紧埋锅造饭,天亮后便引郡兵出城,去援护河间军。”
“怎么说?”钱唐又有点懵了。
“没什么说法,只是来时张龙头有叮嘱,先劝降你,若你不降,就劝你引兵出兵作战。”吕常衡依旧语气诚恳。
公房内安静了好一阵子,钱唐方才出言,冷冷相询:“若是我不出城呢?他可还有第三层交代?”
“有,劝你固守城池,安心等大军围城。”吕常衡随即跟上。“我都说了,他其实根本不在意你,只是用这个任务检验我罢了。”
钱唐笑了一下,然后猛地怒喝:“吕都尉!吕常衡!他到底给你灌得什么迷魂汤?为何如此?你知不知道,若是昨晚上你便告诉我他们已经到平原了,我说不得能及时把河间并引入城内!”
“我为何如此。”吕常衡也叹了口气。“说句不好听的……钱郡君,当日在伏龙卫,我被提拔上去,无论当时算在他头上还是白三娘头上,我的恩主算不算都在黜龙帮内呢?而且一次不杀之恩,一次这般开释机会,都给的大度,人非草木,就觉得……当然,也想回家,也有犹豫,但还不至于一来到这里,就把人家军情卖了。”
钱唐摇头苦笑。
“钱郡君不要笑,便是我昨晚上说了,你确定你有那个本事把河间军带过来?一万大军,还有劫掠的财货、子女,会晚上入城不乱?黜龙军那里,人家不会安排骑兵和高手封锁城池?不会立即发动夜袭?”吕常衡无可奈何反问。“我昨晚若是说了,非但是有负于人,而且十之八九也是害你。真要仔细想,人家放我来,本来就是已经算好的十拿九稳,奋力一击下,你怎么样都是错的,怎么样也都来不及。”
“事已至此,不必多言。”听到最后一句好像在哪里听过的话,钱唐当即脱力摆手。“我是一郡通守,守土有责,现在我就动员城内郡卒,准备天亮出兵援护河间军……他给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吕常衡想了一想,认真来答:“那我对得起他了,只是又有些对不起你,我随你打这一仗吧!”
钱唐却也不疑,反而失笑:“怪不得当日在伏龙卫,张三说你执拗可笑!”
吕常衡闻言,也一时失笑,二人笑了一会,各自收住,却又都觉得喉头苦涩起来。
上午天亮,钱唐果然率城中四千郡卒,打马出城,及至野外军营,更是见到了此番河间大营在此路军的三位中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