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和死亡,甲胄和弓弩,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田野间的官吏士民,这是战争的间隙。
当然也提醒了素来耳聪目慧的韩二郎。
这位清河本地出身的副都尉看着战斗发生的地点,马上就意识到,这场战斗很可能真的是清河郡的官军试图进入平原地界冒险截杀谁,结果被巡骑发现,然后迎来了徐师仁的支援,导致了尽数被殪。
只能说,曹府君是忠臣孝子。
韩二郎摇了摇头,继续在雨中看第二份布告,却惊愕的发现,这份布告正是对他之前某个疑问的解答:
布告以那位总指挥张三龙头的身份来说话,说眼下这个河北能够暂时安定,全是因为黜龙帮进入了到了河北。
因为黜龙帮来了之后,首先是大大打击了官军,挤压了东都、河间的军事力量,使得这两处大大收缩防区;而这两处军事力量的离开和黜龙帮的抵达也给了各州郡自行发展军事力量的理由与刺激,让他们有机会加强了对各自州郡的控制;不过,最主要的还是黜龙帮做出榜样和表率,严厉处置了圈置人口的坞堡,收编了无处安置的义军,然后又破除万难主动推动和维护了春耕的秩序。
但是,这种安定只是一时的,暴魏视民为草芥,官府征发无度,世族豪强贪婪无度,肯定不乐意看到河北老百姓过好日子,所以他们很快就会再度尽全力来剿杀黜龙帮,将河北老百姓春耕的果实给掠夺走。
不过也不要紧,因为黜龙帮不怕他们,而且会尽快打过去,到时候会烧掉高利债,会减税减役,让大家继续一年年安心春耕,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既像是吹嘘宣传,又像是安民告示。
而韩二郎怔怔看了半日,先居然觉得有些道理,意识到自己想法后,却又头皮发麻,赶紧带着惊恐去看第三份文书。
第三份文书写的内容就简单了,说是黜龙帮意在剪除暴魏、安定天下,所以在搞什么施政纲领,于是在这里开诚布公,问政于河北士民,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无论是谁,什么出身、什么身份,对什么有哪种意见和想法,都可以直接去平原郡将陵城找头领谢流云,或者去平原城找出黜龙帮首席魏玄定。
这份文书,其实跟前几日贴出来的求贤布告没什么两样,只是当时报道的对象是什么头领阎庆,而且鼓励所有人不计出身。
而第四份文书,韩二郎只看了两眼,便整个人呆在当场:
无他,这是一封劝降文告,黜龙帮指责清河太守曹善成强行劫持全郡军民为人质,抵抗黜龙帮,只求在在掀起三征的暴魏狗皇帝面前博得虚名,实属十恶不赦,然后直接点名他韩二,要他举城来降。
韩二郎第一反应就是撕掉这个纸,但一回头才发现,军中几个识字的早已经跟出来,还有几个不识字的心腹也在旁抱着怀好奇来看,俨然是等自己言语来做介绍。
当然,韩副都尉自己很快又意识到,撕下来反而更糟。
“张老五,把这第四个牌子拔了,整个送到清河城曹府君那里去……上面的纸碰都不要碰,要亲手交给曹府君!”韩二语气凝重。“要快!晓得了吗?”
“这么重的事交给俺吗?”已经做到队将的张老五喏喏不安。
“就是因为重要才要交给你。”韩二郎无奈至极。“因为你是我的心腹……三征以后咱们就是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
张老五不再多言,只是闷头应下。
须臾片刻,便着人刨了第四个木牌,裹上油布,放在骡子上,然后亲自引十来骑,直接往清河郡城去了。
而眼见着对方离去,韩二郎这才心情复杂,转身喊了其他人,往东面去收尸,同时犹豫了一下,却不让人再刨木牌,只是撕了上面纸张……他可不想让黜龙军在自己驻防的城外多待,干脆提前给对方省点事。
“牌子扔这儿,回去跟韩二说,我知道他的忠心,放心吧。”
翌日中午,相隔数十里的清河郡郡城郡府后院内,牛毛细雨终于稍驻,清河通守曹善成坐在廊下,显得神色憔悴。“让他安心守城,等候军令就是……我之所以用他,就是看他为人持重本分。”
张老五只是个胆小怕事的,再度喏喏而去。
人一走,曹善成便坐在原地闭目扶额,丝毫不去看身前的木牌……他不用看都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因为这样的布告不光是清河郡东侧的对峙前线,清河郡内,还有周边州郡的各个交通要道上,都有张贴他这里已经收到了许多份。
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想到,区区这些玩意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麻烦。
什么求贤令、仁政令、戒严令之类的,也只是老生常谈,不过是贼人到了一定份上自以为是起来了而已,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公告于天下的方式对自己进行人身攻讦。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攻讦,是规模越来越大的攻讦。
事情的滥觞无疑是今年年初那一战,但那时候贼人张三还只是在撤军时在据点里留点揭帖,只说他蹉跎半生,靠着镇压叛军起势,一辈子的荣耀成就都在这里,所以眼里只有镇压叛军。
然后是春耕伊始,便开始派人大张旗鼓张贴传单,同时给士卒和田野里的百姓喊话,说他曹善成为了自己升官发财强行征召郡卒,不许老百姓春耕,枉顾人命。
现在则更干脆直接,说他曹郡守为了讨好江都圣人不惜要害死全郡上下。
这其中,他曹善成最在意的,其实是第一个帖子,因为太过于诛心了,前半生的蹉跎正是素来自傲的他最难以接受的经历,但这个深深刺痛了他的揭帖,反而没几个人在意,因为知道的人不多。而后来的帖子,明显越来越无稽……他是郡守,朝廷任命的郡守,整军备战,防备反贼不是理所当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