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众人,同样感慨不及,其中一位年长张姓护法,也因为只顾低头,被一旁的马匹给蹭了一下。
“再然后呢?”张行追问不及。
“再然后,便是黜龙帮的事情了。”李枢难得有些失笑之态。“这倒是反过来了,恰如滴水汇成江河,又如夯土集成高台,每一日都见到新的人,遇到新的事情,每一日都让人觉得,咱们黜龙帮蒸蒸日上……”
“那李公懂我的意思了吗?”张行忽然挽着对方的手在济阴城中央大道上驻足,然后与有些措手不及的对方相向而立。
身后众人明显也措手不及,仓促之下,很多人直接撞到了前面的人,马匹也有摩擦嘶鸣之态。
而李枢很快会意,继而笑了起来,从容反问:“张三郎是想说,正因为如此,咱们要珍惜这个局面,对不对?”
“不错,不错。”张行握着对方双手诚实来言。“我这辈子丢掉太多东西了,委实不想黜龙帮也重蹈覆辙,落得个烟消云散,也不许他烟消云散,因为这一次我连自己的志向和野心也全都赌上去了,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我没了,我都想黜龙帮能延续下去……可又不止如此!”
“前面的我还是懂得……不止如此又怎么说?”大概是渐渐落下的西面阳光毫无遮掩的缘故,李枢微微扭头避让,且眯起了眼睛。
“就是说,哪怕不说整个黜龙帮,不说翦除暴魏,不说安定天下,也不说什么野心志向,只说你我,只说张李二人,也是落魄孤魂,河上相逢,至于此处……李公想过,这有多难得吗?”张行也侧过脸来,微微眯眼来问。
李枢为之一塞。
而张行则继续说了下去:“李公,我的意思是,只说你我之间,我也要尽量周全,能拉一把是一把,绝不使你我忽忽然没了结果……尤其是现在我占尽了优势,更该承担起找个责任。”
李枢难得愕然片刻,但多少晓得,话已经到了这份上,基本上就算是最要害的时候了,便欲咬牙来应:
“这是自然。”
“凡事没有自然,只有提前预防。”张行抓着对方,夏日时分,陡然严肃到冰冷之态。“我意已决,李公,事到如今,就不要搞什么私下交换那一套了,也不要再说什么东南西北了……下个月,我要召集帮内头领,直接按照一开始的帮规,废黜掉你的龙头之任,也废黜掉魏公的首席,然后再自荐为本帮唯一之首席,还要追求人事权与否决权!”
身后随行者何止一些早就听到风声的头领,许多出来迎接的济阴城内地方官吏以及那些临时汇集的参谋、文书、郡吏、县吏都在这里,闻得言语,各自目瞪口呆,便是那些头领虽然早就晓得一些风头,可听到“废黜”二字,也不禁震动一时。
很多人原本担忧的是李龙头靠着济阴城来对付张龙头的戏码,现在反过来了,反而忧心张龙头要突然袭击,在今时今地处置了李龙头。
可如果这样,前面那番言语、说法和隐隐的保证又算什么呢?
当然,很快张行便打消掉了这些人误解: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事到如今,我的功勋地位已不可动摇,黜龙帮也非我不能承担大任,是时候名正言顺了!再拖延下去,不光是欺世盗名,更要耽误帮中要务。但你也不要担心什么多余的事情,我既有这番言语,必然还会给你对应交代,因为你在帮中仅次于我的功勋地位,也不可动摇!但那是我名正言顺通过全帮头领担任首席之后,再通过大头领们的决议支撑,专行权威与你的任命。除此之外,黜龙帮决议制也不会变!”
身后原本紧张起来的一些人,此时纷纷松懈,失去了某种对抗与表达的勇气。
与此同时,李枢很难说清楚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先是被对方的那番追昔过往给弄得有些感动……人非草木,孰能无感?但很快,随着陡然的摊牌,就是明确无误的震惊与愤怒。
他没想到最后一个与对方平起平坐,哪怕是私下里做利益交换的平等身份也要被公开夺去。
但很快,这位大龙头就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真反抗了,自己那个所谓的派系很可能会瞬间四分五裂,自己也会陷入不忍言的境地。
这又让他陷入到了某种剧烈的惶恐中。
但想到了最开始的保证,复又莫名产生了一种庆幸之意,甚至夹杂了一丝感激。
到了这个地步,羞耻感和沮丧感,自然也随之而来。
张行抓着对方手,回头看向了身后的随从人员:“今日的话,你们可以传给全天下来听!谢兄,你负责此事,速速安排妥当,以防耽误事情,或者给外人可乘之机。”
谢鸣鹤便要应声。
此事,张行却直接撒了一只手,只继续挽着对方一个手,却几乎是拽着对方往前行:“李公!李公!相逢容易同路难,咱们且行且珍惜!”
李枢几乎是踉跄随行。
众人反应过来,轰轰然一片仓皇跟上,引来沿街许多人探头去看。
趁此时机,阎庆在后方人群中,振奋莫名,牵着马闷头向前时忍不住回头与一侧的马围来言:“茌平酒生,你所言极是,三哥势成,帮内纠葛,上下左右,不拔刀到也罢,一旦拔刀,不过迎刃而解!”
马围尚未得意,前方陈斌忍不住率先大笑,引得一直低头的张大宣抬头打量了一下这几人,暗暗撇了下嘴。
似乎是在说——这还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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