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白有思站起身来,拔出长剑插入身前案上觥筹之间缝隙,昂然应许。“郦公一言,我自当效命!明日咱们便出发!”
四月初六下午,郦子期刚刚抵达此地不过一个时辰,便在归春楼顶楼设宴招待黜龙军诸人,白有思着收袖布衣劲装配长剑戴武士小冠,如约领王振、钱唐、阎庆、马平儿四人来见……这里面阎庆是刚来,王振、马平儿本是随行领军头领,稍微值得一提的是钱唐,他离开平原郡转到新设立的无棣郡本质上就是为了建立大河出海船队,此番随白有思一起出动,负责后勤,来到出云后,更是与领兵众人分隔,只在出云港内负责看管船队,这几日才往来方便一些。
郦子期怔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我和我家国主受人之托,请你们南下,所以,诸位何妨自我东胜国东南济州出海,离开我们国土。”郦子期说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仅此而已?为什么?”白有思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这不是好事吗?”说到这个话题,王元德终于站在了与郦子期相同的立场上。
但是,王振发作前后,白有思以下几人全都无声,却也说明了黜龙帮这些人的态度——他们居然觉得这是个什么天大的事情,甚至还记恨和忧虑起来了。
确实,这是一个问题。
果然如此!
“若是这般,还请大都督现在就许我们启程回去……这次收留之恩,我们黜龙帮必牢记在心,我来时首席有言,此次所费钱粮货物,必从登州加厚加优送还。”对方话没说完,阎庆也起身拱手相对。
“那你呢?”郦子期收回针对王振的目光,看向了身前的女子。“白娘子,你怎么看?”
“若我们宁死不从呢?”钱唐也黑了脸。
“其实没这么多。”白有思忽然插嘴。“咱们昨日说了以后,我专门留心了城内街道与城外田野里,城内这里,委实商铺船队皆是贵人私有,本地人也十之七八是奴籍,但城外的话,只看田地分界便晓得,平民还是有一些的,所以整个东胜国内,奴籍与平民差不多一半对一半。”
故此,这些天有些走神的王元德明显一愣,郦求凡也心下一慌,倒是郦子期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只是轻笑了一声,维持了体面:“如此说来,诸位倒是不想用宴,而是要直接说正事了?”….
“不瞒大都督。”就在王元德对面的白有思也笑道。“我们黜龙帮制度,讲的是大家一起做主,这一万军、数千水手组成的船队里面,有一个任正将的大头领,四个领兵任郎将的头领,一位任太守的头领,一位任行台分管的头领,又不是我一人之私军,他们的生死求留,怎么可能是我一人与大都督做讨论呢?况且,我实在是想不到,连我们整军都被扣住了,还有什么话需要避人耳目?”
“但他们是我的兵,我从登州带来的,我个人不管信还是不信,都许了他们,绝不会让他们落到为奴的地步!”白有思昂然来对。
“那也够吓人的。”马平儿面色有些发白,她晓得自己不擅长应对,所以今天原本不准备说话的。
“若我们不从呢?”王振冷冷反问。
“若是这般。”白有思想了想,恳切来问。“能不能让他们现在就动身,起船队回去,我大可安心留在这里,与大都督做说法,听些私人告知。”
“王大头领这是如何说的?”钱唐也不由蹙眉,继而呵斥王振。“我在河北头一年,亲眼见局势坏掉后那些豪强筑坞堡收拢百姓的情状,若是没有帮里去专门拔除坞堡,只学薛常雄应了那些豪强,不是也凭空多了许多奴籍?便是朝廷之前的官奴私奴,虽说是穷困自卖多些,可哪个没有被豪门逼迫的?东胜国这里,便是再奇怪,奴籍也还是更底下的,也是被逼迫的,没人愿意被发卖成奴。”
“在。”白有思倒是依旧坦荡。
“那你……”
郦子期一愣,然后便是真的不解了:“什么腌臜?还请阁下细细来说。”
果然,王振再度面容狰狞起来:“其实不只是他们,要我讲,全天下的人都一样,都是天生地养的,人活着就没错,心里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也都合乎天意!否则凭什么要生人到世上?错不是没有,但都不是人自己招的,错都是命给的!都是天意自家没安排好!是三辉四御不长眼!放在东夷这里,就是青帝爷没做个好至尊!平白让好人家遭了殃!”
就是这种人才能说出这种绝对的、明显缺乏敬畏的言语!
这种人,若没有一个厉害的人压着,那不管是在黜龙帮还是在大魏朝廷,乃至于去做个盗匪,若到最后恐怕都无法存身……必然没有好下场的。
“奴籍跟奴籍不一样。”钱唐平静开口解释。“大魏那里,官奴和私奴加一起,也不过天下一成往上,最多的时候,也不会过两成……而这些日子,我在港口看管船队,看的清楚,除去往来的北地、河北水手客商之流外,往来街道上的东胜国本地人,却十成里有七八成是官奴、私奴。这岂不让人畏惧?”
郦子期一愣,难得颔首,却又摇头:“这般说来,怪不得要用伏龙印了,却居然正好契合,也怪不得你父亲会退却。”….
而郦子期顿了一顿,则继续言道:“当然,四年前在落龙滩遇到司马将军,便晓得那人委实不可制,也便一直想着与之齐名的白娘子是何等风采?今日也该一见。而既见面,也果然如我所料……只能说,司马将军也好、白娘子也罢,这个年纪便进位宗师,委实让人心惊肉跳……张首席如何?我虽未见他,但黜龙帮如此势力,想来修为也不浅了吧?莫非也是宗师?”
头戴高冠,同样一身布衣却衣袖宽大的郦子期闻言也捻须来笑:“老夫若不来,这东胜国五十州,怕是只有青帝爷下凡才能制住白娘子了。”
“这倒不是。”白有思倒也坦诚。“我家三郎算是黑帝爷的点选,二征前后便开了一种锁,真气积累极多,修为进展却极慢。”
“确实吓人。”白有思点点头。“中原那里,不说我们黜龙帮废了奴籍,只说大魏奴籍总不过两成,便说明这天下七八成到底还是良民,所以大魏的根本也都还是授田制下的平民百姓;而东胜国这里,奴籍却占了一半……既如此,东胜国只要不想自家生乱,便要尽量让奴籍与平民待遇仿佛。”
郦子期这一次沉默良久,终于喟然:“罢了……那我现在只有一句话,白娘子!”
“断然没有此事。”出云太守郦求凡赶紧避席来告。“侄儿一直按照叔父军令来做,白娘子麾下也一直妥当,一月之内,并无抱怨,非只如此,前几日晓得叔父要来,还专门放开禁制,许白娘子麾下出入更加方便,却不知为何这王大头领反而有此言语。”
“那你想要什么?”郦子期点点头,认真来问。“你要什么才肯动身?要保证吗?要我写给你们?发布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