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风雨行(24)

黜龙 榴弹怕水 4724 字 4个月前

五月十三日上午,涡水东岸,黜龙帮内应知世军与內侍军一起发动,利用行军渡河造成的局部控制权,裹挟了江都内侍、宫人、百官、皇帝、太后,往北面而去。

这个时候,雨水并不是特别急,涡河对岸的山桑城内,作为禁军宿将之一的张虔达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然后迅速意识到了可能的情况……或者说不需要做「可能」的假设,因为军队自有军队的逻辑……两支刚刚投降没几天的部队在行军途中忽然脱离队列,带领着皇帝跟太后往旧主那里去跑,那就只能当做叛变!

但是,张虔达立在城头,却没有去追。

理由当然很多,他怕死,这个情况谁知道牛督公是不是也叛了,过河去追被捏死怎么办?

皇帝和太后怎么办?万一死在军中,不是自己也是自己的锅好不好?小皇帝和太后虽然不是事,但也要大家一起扛,自己一个人可抗不了。

而且,打得过吗?对方四千兵,自己六千兵,兵力是自己占优,而且对面的那个王厚似乎修为不高,王焯就算是凝丹了也没有战斗经验……但对方有牛督公啊,也不知道赵行密这厮去哪儿了……最关键的是,人家有接应怎么办?遇到黜龙军怎么办?

随便来一个营,或者说,只要自己敢去追击,却短时间分不出胜负,对方肯定有支援过来的,那到时候自己岂不是在涡水东岸成了一支孤军?

当然,这些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因为这些理由都无须纳入真正的考量,只是脑中的思索过程而已,张虔达有着更加明显和理所当然的理由来做选择。

「张将军,咱们要不要去追一追?」跟着张虔达的周郎将有些心慌,这位鹰扬郎将还是按照基本的思路来看问题。「这要是丢了皇帝跟太后不管,咱们会不会被军法从事?」

「谁军法我们?」张虔达不耐回头。「司马丞相难道跟那个毛人一样随便杀人吗?还杀领兵大将?」

「那……」

「不是我们不追。」张虔达指着浮桥前后拥堵的军士叹道。「这个局面,一个时辰内,你能收拢好部队重新列阵吗?」

「勉强吧……我估计还要久一些。」周郎将回首望了下有些嘈乱的城内,彼处早已经因为之前大军多次经历变得空荡荡甚至于脏兮兮了,自然引得涌入城内的军士们不满。

「然后呢?」张虔达继续冷冷来看对方。「然后你觉得你能把这些人再撵回涡河对岸去做追索?」

周郎将一愣,旋即醒悟,不由苦笑以对:「还是张将军看的透,除非告诉他们,大***向,要改从北面荥阳回去了,北面有不发馊的粮食,有黜龙军攒了四年的钱帛,还有洗热水澡的地方……否则,便是四御下凡也难赶这些军士回头!」

张虔达闻言反而一愣,但仅仅是一愣,便肃然相对:「事到如今,总要给司马丞相一个交代……老周,你在这里守好城池和浮桥,收拢好部队,顺便找一找赵将军的踪迹,我飞速走一遭,去见司马丞相请罪。」

「只能如此。」周郎将连番点头。「只能如此。」

张虔达点点头,望了望雨幕中头也不回的叛军,匆匆转身离去,乃是挑了一匹马,几乎孤身而走。

张虔达还是有一些小聪明的,他并没有直接去见司马化达,而是一路向西,沿途遇到每一拨禁军队列都停下来,与对应的禁军首领汇合,并说明情况——既说明內侍军与知世军叛离并拐走了皇帝、太后的事实,又辨析了军心士气无法有效追击的无奈,同时讨论了赵行密可能是黜龙帮内应的重大新闻!

没错!

知世军这群琅琊贼不可靠,知世郎这个三征最先冒出来的反贼不可靠,大家全都知道,也就是司马丞相当了丞相,看到有人愿意这么直白

奉承他,这才昏了头,以为是个忠臣……实际上,从张虔达部的行军序列就知道,其余人都防着这个呢。

只不过没起作用罢了。

内侍军居然没跟着牛督公去东都,竟把牛督公这些人给反过来拐走了,虽然一时让人惊异,但仔细想想也是有些路数的,人家毕竟算一家,属于预料之外情理之中。

但是,赵行密这厮浓眉大眼的,也算是军中宿将,又是这次兵变的主力,竟然也是黜龙军的内应,这真真让人不寒而栗了!

「赵行密是黜龙贼内应?!」

当日夜间,花了一整日的时间,张虔达才和一路上汇合的十余名禁军将领抵达了淝水对岸,并在这里的一个小镇子里找到了禁军主帅,也就是司马兄弟,而大约说完情况,丞相司马化达还在发懵呢,右仆射司马进达已经暴怒了。「张虔达,你晓得你在说什么吗?!你若说你投了黜龙贼我还信一些!」

满身水汽的张虔达一惊,登时便吓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旁边跟来的几位将军,此时七嘴八舌,竟有两人主动上前护住张虔达,然后毫不犹豫来做驳斥:

「右仆射说什么胡话,张将军若是投了贼如何孤身在眼下?」

「倒是赵行密,虽说也不敢断言,可军中失了踪迹,又有在贼军反叛之前主动入叛军营地的事情,便不是内应也十之八九被挟持了!」

「那就是被挟持或者裹挟了。」司马进达一个措手不及,赶紧解释。「牛督公的本事在那里,赵将军又能如何?诸位,赵将军须是正经一卫将军,不能轻易说反。」

「现如今一卫将军算什么皇帝跟太后被黜龙贼一锅端了,大魏都没了!」

「军中的规矩,凡事从疑……」

「若按照右仆射的意思,那知世郎也是一个正经郎将,是不是因为皇帝和太后被挟持而囿于职责被裹挟了呢?牛督公更是北衙大督公,算不算被內侍们裹挟了呢?內侍们是不是又被王焯裹挟了?王焯又被张行裹挟了?岂不是都是好人,没了个计较?!」

「不错,军中自有律令,只要走了,就是反叛!」

「右仆射为什么这么遮护此人?」

刚刚爬起来的司马进达也有些懵了,首先当然是事发突然,其次是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反应那么大,是针对赵行密,还是针对自己,又或者是针对自家兄长?总不能是为了维护张虔达吧?

「这个事情无所谓。」就在这时,一开始发懵的丞相司马化达倒似乎回过神来了,突然出言安抚。「既是走了就先当他叛了,若是日后回来,自然可以再听他说曲折,看要不要赦免……现在的关键是,假设按照大家的意思,后面的知世军跟內侍军裹了赵将军、牛督公、皇帝、太后一起反了,咱们怎么办?要不要追?」

而司马化达既问,周围又是一片喧嚷。

「总得去追,没了皇帝和太后,我们算什么」

「我们自是我们,皇帝和太后算什么?给黜龙贼便给了!」

「关键是贼人狡猾,全程引而不发,骗了丞相信任后忽然发动………现在我们全家都已经过了涡水,还有三分之一的兵马过了淝水,前卫吐万老将军更是已经进抵汝阴,算是进了淮西地界了……如何还要回去追?」

「我们想追,军士们也不乐意……」

「就是,这半个月行军,可是把什么军心士气够给腌没了!」

「难道真不管?」

「走吧!前面就是淮西,就有热饭吃了!」

「也不能不管,否则到了东都怎么交代?」

「跟谁交代?老子跟儿子交代?丞相在这里!」

「没了皇帝,如何称丞相?」

「……」

「……」

「好了!」听了一阵子,司马化达忽然有些烦躁起来,摆手尝试制止这些乱七八糟的讨论。

但是,居然没有起效。

「都且闭嘴!」司马进达此时发起怒来,用上真气呵斥,倒是立即起了效果。

一阵沉默之后,司马化达开了口:「不要乱扯,一个一个的说……左仆射呢?来了吗?」

「左仆射马上来。」有人立即应声。

司马化达眼皮抽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困意未退:「令狐将军、牛舍人、封舍人他们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