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有2扇大门,左边的那扇大门挂着块蓝色的布,上书“男汤”,右边的那扇大门则挂着块红色的布,上书“女汤”。
在整个古日本,直到江户时代中期以前,浴场基本都是不分男女的,基本都是混浴。
当然——混浴时,男女都是不会脱光的,女子会穿浴衣和汤文字(贴身裙),男子则会穿兜裆布。
直到70年前的宽政年间,时任老中首座的一个名叫松平定信的男人,觉得男女混浴实在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于是明文规定:浴场不可再混浴,必须男女分开。
自此之后,除了极个别区域之外,日本的浴场就都是男女分开的了。
据说:当年,在松平定信下令禁止男女混浴时,有相当多的男人恨松平定信入骨,恨不得将松平定信抽筋扒皮。
和绝大部分的浴场一样,这座千寻屋一共有着2层楼,一楼是洗澡的地方,二楼则是休息室,供洗完澡的客人们到里面休息、玩耍。
女性是不能到二楼的休息室的,女性洗完澡后就只能离开浴场,不能像男性那样,在洗完澡后还能到二楼那儿歇一歇、和朋友们一起吹吹牛逼、侃侃大山。
绝大部分的町民都只能到浴场来洗澡,浴场自然而然地成了古日本的百姓们的重要社交场所之一。
结伴来浴场洗澡,一边洗澡一边侃大山,洗完澡后接着到二楼的休息室那儿一边喝茶一边继续侃大山——这是这个时代相当普遍的光景。
千寻屋的主人,是一个年纪约在70岁上下的老婆婆。
这个老婆婆名叫“阿千”,但常来这座浴场的人,都习惯称这个老婆婆为“汤婆婆”。
青登已经在试卫馆住了一段时间,也来过这座千寻屋很多次了,和汤婆婆也已较为熟络,汤婆婆也已认得了青登这位新客。
坐在毗邻男浴入口的帐台后方的汤婆婆在见着青登等人来了后,立即热情地向着他们打着招呼。
跟坐在柜台的汤婆婆打了声招呼、交了洗澡的钱(每人2文铜钱)后,青登三人鱼贯而入,进到脱衣间。
千寻屋的一楼共有3个组成部分:用来脱衣服和放行李的“脱衣间”、用来洗澡的“冲澡间”、用来泡澡的“浴池”。
所有的浴场都是这样的,必须要洗干净身体后,才能进到浴池内泡澡。
进到浴池内泡澡时,你就只能泡澡,不能在那游泳,也不能在浴池里洗澡,否则会被当成没礼貌的人,有可能会被直接赶出浴场。
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浴场人最多的时候。
在青登、近藤、斋藤3人在冲澡间洗干净身体,进到雾气弥漫的浴池时,发现宽敞的浴池已经有近7成的空间坐满了人。
一具具各种体型、各种年龄段的肉体,在池水内四处晃动……看上去颇为辣眼。
青登三人在浴池内找了个人较少的、背后有墙壁可供倚靠的角落坐下。
青登特意将身子坐得更矮一些,好让池水能漫到他的脖颈。
感受着包裹着他身体的热度正好的池水……青登感觉四肢百骸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青登正想着好好享受一下泡澡的快乐呢,但离他不远的几道谈话声,却让他的注意力不得不被吸走了——
“喂,你们听说过那个橘青登的故事吗?”
“早听说过了,我在好几天前就听说过那个橘青登的事了,你直到现在才知道吗?”
“哎呀,我这几天没怎么出过家门嘛。那个橘青登可真了不得啊,竟然就靠着那么点人,就那200多个‘攘夷派’的疯子给打得落花流水。没想到奉行所竟出了个这么厉害的官差。”
“我倒觉得这故事说不定是编的……”
“管它是不是编的,哪怕是编的,这故事听起来也够畅快。我老早就看那帮张口闭口‘攘夷’的人不顺眼。”
“我也是。我好烦那帮人。天天标榜自己是什么‘攘夷志士’,结果到头来,尽不干人事。”
“阿梅的杂货铺上个月就被几个自称为‘攘夷志士’的混账给勒索了。那几个混账要求阿梅给一笔支持他们的‘攘夷大业’的资助金,说什么你不给我们钱,就是不支持我们的‘攘夷大业’,就是不爱这个国家的国贼。”
“然后呢?阿梅给钱了吗?”
“一开始的时候,阿梅是不想给钱的,但那几个混账见阿梅不给钱,就要挟阿梅:若是不给钱,他们之后就一直来骚扰、惩戒你这个国贼。阿梅害怕了,就只能忍气吞声、乖乖交钱了。”
“他妈的,这帮标榜自己是什么志士的家伙,真是一帮畜牲。”
“真希望能多一点像那个橘青登一样的人啊,狠狠地教训教训那些畜牲。”
……
就坐在青登隔壁的近藤也听到了这组对话。
“哈哈哈。”近藤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向身旁的青登打趣道,“橘君,你现在算是江户的货真价实的名人了啊……”
面对近藤的这番打趣,青登苦笑了下。
若论江户最近讨论度最高的话题是什么……那自然是非青登的这场“雪夜乱战”莫属了。
在青登的这场事迹被不知何人给大力传播的缘故,直到现在,这个话题仍有着极高的讨论度。
这段日子里,每逢青登外出,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着他。
也得亏这个时代没有相片、互联网这些方便的东西,全江户上下没几个人认得青登长啥样,否则青登若是外出的话,肯定免不了要被人给围观。
因“人气”的暴涨,连带着让青登在试卫馆内的变化都发生了些奇怪的变化。
近藤、冲田他们没有因青登突然变名人了,而对他青登另眼相看,而是一如往常地对青登热情相待。
但某些学徒就不是这样了。
某些学徒在得知他们这位年轻的小师弟竟突然成了如此有名的人物后,都忍不住地用着异样的目光来打量青登,下意识地用着敬语来和青登对话……
“近藤君,老实说:自己突然变得这么有名……这让我稍有些难以适应啊。”青登以无奈的口吻说。
青登的这句话倒没有在自谦,他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说的。
突然一夜之间,从籍籍无名变得路人皆知,走到哪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他……这巨大的反差,让青登于一时之间,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心里有种怪异的……惊慌感,莫名地感觉压力好大……
“哈哈哈哈。”近藤又笑了笑,随后一边露出泛着回忆之色的微笑,一边幽幽地说,“我稍微能理解你这样的感情呢。”
“我以前是多摩上石原村的一户农民的儿子。”
“在父亲于10年前收我做近藤家的养子后,我瞬间成了整个多摩地区的名人。”
“近乎全多摩的人都知道了——上石原村的胜五郎被武士收为养子了,变成武士了。”
“大家都相当地惊讶,甚至有很多人跑到我们村子来,看看我这个一飞冲天的人长啥样。”
正认真听讲着的青登,此时点了点头:“农民变武士……这种消息的确是很石破天惊啊……”
日本一直是一个阶级固化极其严重的国家——江户时代尤甚。
武士和平民,这两种身份之间有着近乎不可逾越的鸿沟。武士世世代代是武士,平民世世代代是平民,按照正常手段,平民近乎是不可能成为武士的。
一介农民突然成了有自己的姓氏、有佩刀之权的武士……这种事情对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而言,连想都不敢去想……
“在一夜之间,成了整个多摩的名人后,很多人跑过来跟我说:我是多摩的骄傲。”
近藤脸上的笑容,这时慢慢泛起了几分苦涩。
“虽然这些夸赞我的人里,有一部分人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祝福我,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表面上在祝贺我,但实质上却一直用着奇怪的目光在看我……”
“那个时候,我也觉得心情有些难以适应啊,有种压力很大的感觉。”近藤豪爽地大笑了几声,“但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早就不在意了。”
“橘君,我相信过多一段时间,你也能渐渐习惯这种‘名气’的骤然变化的。”
“哈哈……”青登笑了笑,“承你吉言。”
……
……
此时此刻——
试卫馆——
咚咚咚……
正在厅房内专心看书,研究算术的冲田,陡然听到玄关那儿传来了敲门声。
“嗯?”冲田放下手中的算术书,蹙起眉头,仰头看向玄关的方向。
“都这个时间点了……谁呀……”
他一面这般嘟囔着,一面啪嗒啪嗒地快步走到玄关。
“来了——”冲田一边拉长音,一边将房门拉开。
站在门外的,是一道壮硕的身影与一道如隆冬梅花般的娇艳倩影
“重太郎君?佐那小姐?”冲田讶异地看着门外的这一男一女。
“噢噢,总司,晚上好啊。”身上散发着一股烤鳗鱼的香味的重太郎,向着冲田热情地打着招呼,“总司,周助先生和勇君他们在吗?”
……
……
随着和斋藤的相处时间越久,青登就越觉得斋藤是不是树懒的转世。
若条件允许的话,他似乎可以全天都不说话、可以全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不动弹……
明明是青登、近藤、斋藤他们仨一起来浴场洗澡,结果却硬是整出了种“表面上是3人,但实质上才2个人”的感觉。
斋藤全程都没有主动加入过青登和近藤的聊天之中,泡澡时只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地将身子缩在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