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罐头厂打工(下)

“作孽哦!”王美凤阿姨的惊呼刺破车间轰鸣。这个总把工帽戴得端端正正的中年女工夺过荔枝筐,指甲盖上的红漆剥落成斑驳地图,“快去冲水,当心烂手指!”她布满茧子的手掌推着九月后背,工服上荔枝发酵的酸味混着汗味扑进鼻腔。

厕所瓷砖缝隙爬满霉斑,水龙头呕出铁锈色的呜咽。九月把手指伸进水流,看着粉红色液体在生锈的槽底旋出螺旋。

疼痛在神经末梢跳起踢踏舞。她们每天要剥完二十筐荔枝,指甲盖和果壳同样泛起青紫。王阿姨总说手指开裂是福气,“糖分腌进肉里,伤口好得快”,可九月分明看见她藏在手套里的医用胶布,边缘泛着荔枝汁浸透的褐黄。

冷水冲刷下,裂口处的皮肤泛起死白色。镜中倒映着女工们,她们弯腰的弧度像成熟的荔枝枝条,发丝间黏着细碎的果壳。

回到工位时,王阿姨已经剥完那筐荔枝。果壳在她脚边堆成小山,渗出汁水在地面画出蜿蜒的溪流。

头顶的工业风扇搅动着甜腻空气,老钟时间跳转到16:30。小何对着窗户整理刘海,玻璃上映出她浮肿的眼睑。昨晚她说梦话时在数数:“二十一筐、二十二筐……”月光把床架铁栏的影子烙在她脖颈,像套着无形的枷锁。此刻,她正把荔枝核塞进矿泉水瓶,说要攒满九百九十九颗就辞职。

流水线永不停歇地颤抖,传送带载着剥好的荔枝奔向消毒池。九月重新戴起橡胶手套,指节弯曲时裂口再次崩开。

(九)

九月的最后一块薄荷糖在舌尖化开时,财务室铁门终于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她跟着人群往前挪动,帆布鞋底黏着不知谁洒落的汽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胶水上。

“姓名?”会计头也不抬。办公室的冷气扑在九月汗津津的脖颈上。

“九月。”她看见对方圆珠笔尖悬在考勤表上方。“出勤二十一天,到手工资八百六十八元。”会计冷冷地说道。“出勤21天”几个黑体字刺得她眼睛发胀。

“等等!我来了工厂总共工作了二十八天,怎么变成了二十一天?昨天我组长核对我工作的天数了。”财务室的白炽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她的声音开始发抖,“能不能重新核查我的工作天数以及工资。”

会计摘下老花镜,镜腿上的胶布已经发黄。“小姑娘,”他敲了敲墙上泛黄的《工资发放守则》,“白纸黑字在这,要改也得等所有人领完。”九月后面的人群开始骚动,某个大叔的汗酸味突然浓烈起来。

九月拿好工资后,立马想回到车间找组长核对自己的工作天数。车间办公室的绿漆门把手沾着油污。九月敲门的手指顿在半空,“王组长今天家里有事请假了。考勤单?我们上周就交财务科了啊。你去财务科那里看一下自己的考勤单!”

九月的汗水顺着脊椎往下淌,工装裤口袋里的异议书已经攥成纸团。车间走廊的排风扇卷着热浪扑来,远处打包机的轰鸣突然变得刺耳。

下午财务科上班,九月看着没几个人领工资了,就稍作休息了一下,等着他们走完后敲门进入了财务科。“小姑娘,是你呀!今早不是让你去找组长核对工作天数吗?”会计的说话态度要比上午好多了。

“组长请假了,不过车间的其他组长说考勤表交到你们这里了,让我过来自己核对。”九月轻声答道。

“那你自己看一下,这是剥荔枝组的所有人的考勤数据,都是原始数据了,你翻找一下,包括你上班时间、还有你工作总量……”

九月接过一大堆表,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7月份工作了十天,这个数据是不对的。自己是7月16日下午开始工作的,有一个周末因为工资不是很多,休息了两天,加有一次工厂停电的只干了半天的活,总之加起来刚好十三天。怎么记录里整整少了三天呢?

接下来九月查看了自己八月份的工作天数,但表格上显示的只有十一天,这怎么可能,这个月从八月一号干到了八月十五号,可不是整整半个月吗!怎么就少了四天呢?七月份加八月份的少的天数刚好是一个星期。

“吴会计,都错了,七月和八月的考勤天数都错了,我一次假都没有请过。和我一同进来的贺加加,她怎么就够二十八天呢?”

“怎么可能算错呢?数据加起来就是二十一天呀!这不写得明明白白吗?”

九月再认真看了看表格的表头是统计剥荔枝组的数据。

“我想起来了,我的剥玉米的天数都没有算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