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夜宴

薛白本已转身,听得这一声清叱,停下了脚步。

“过来,有事与你说。”杨玉瑶抬手一招,风情万种。

待薛白近了,她故意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起来。

“我求玉环为你安排个身世,她请托了一位大内侍来办。要知此事可难,高门大户不受你我掌握,门第太低又误你前程,既须人家愿意认你,还得旁人查不出破绽。好在只要让你有个来历即可,往后有我关照,你还怕没有前程吗?”

“只要能不受倾轧,普通出身足矣,却没想到让瑶娘如此费心,着实惭愧。”

“光会说好听的有何用?若不费心些,你岂舍得了相府女婿?”杨玉瑶嗔了一句,“我得走了,宴后来找我。”

香风渐远。

薛白准备回去继续等候,走到一半,却又有人唤了他。

“薛白?”

那是一辆简朴的马车,只有两个轮子,一个内侍正抱着个铜壶走下来,是李静忠。

周围的灯火明亮,薛白能够很清楚地看到李静忠眼神里的惊恐,那种本想踩死一只蚂蚁却被毒蛇咬了一口的惊讶、懊恼、恐惧。

也许会再踩一脚?

薛白心生警惕,此时远处有金吾卫,但周围的马车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李静忠带了四个小宦官,他只有一人。

“嘭。”

李静忠径直跪倒在地,放下手中捧着的铜壶,抬手,干脆利落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啪!”

“啪!”

抽了自己的左右脸各一个巴掌,李静忠方才双膝脆地向薛白挪了两步,“咚咚”磕了两下头。

“老奴该死,请薛郎君杀了老奴,但请勿再错怪太子!”

薛白目光一凝,瞬间警惕起来。

李林甫门下尽剩些勾心斗角、碌碌钻营之辈,让他已有许久未感受到这种忠心与隐忍了。

“老奴该死!”

李静忠还在说,每说一句话就抽自己一巴掌。

“太子命奴才安顿杜良娣,意在保护杜良娣与薛郎君,老奴故意曲解太子之意,擅自下令灭口,老奴该死!”

“后来回想,老奴亦不知当时如何能忍心?老奴年逾四旬,无儿无女,独苦伶仃,唯家中阿姐曾有一女,五岁夭折了,阿姐因丧女之恸也没了,那女娃若活着,正与郎君一般年岁,老奴竟能如此丧心病狂,当时真是失心疯了,老奴太该死了!”

“千错万错,皆老奴之错。唯有一点千真万确,太子绝无害薛郎君之心,此事太子至今未知。万不可因我一介卑贱奴婢,使太子与薛郎君误会而嫌隙愈深啊!”

他声泪俱下,匍匐于地,摆出摇尾乞怜的样子,看着极为可怜。

薛白语气冰冷道:“够了,你今日越卑微,来日杀我越狠。”

“不会的,老奴生来卑贱。就愿意侍奉薛郎君这般贵人,老奴跪一跪无妨,只要大唐盛世能永远君臣相得,互不猜忌。”

李静忠像狗一样爬上前,抱着薛白的靴子恳求。

薛白一脚便将他踹开,叱道:“废话说完了?”

李静忠一听,此时才有被割肉之感。

他哭哭跪跪并不花费什么,但听薛白这铁石心肠的语气,竟还想要东宫付出代价。

“薛郎君啊,若你对索斗鸡说实话,你借东宫死士杀人一事又如何?一旦捅开了,大家都得死,你若状告东宫,那可是先害了自己啊。”

“我从缸里出来就只管复仇,能拖上整个东宫陪葬,值。”

李静忠听得他语气森然,真是欲哭无泪,心想这事怎么过不去了呢?

他只好磕头如捣蒜,不停哭求。

“薛郎君要什么?老奴一定全力去办!”

花萼楼中忽然响起了动听的鼓乐。

那是百官接驾的仪式结束。

远处,女子的笑声也隐隐响起,女眷也开始入宴,连吹来的风都带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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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仙,你快些,上元宴可要开始了。”

“这就出来。”

花萼楼后方的一间庑房中有人推门而出,李腾空有些不情不愿地推门而出。

她身上穿的是咸宜公主李娘的衣服,一条束带将彩裙系在胸上方,再披一件薄帛。

这衣服华丽明艳,绸料柔软服帖,最能勾勒女子有致的身材。李腾空却觉好不自在,她如别的大唐淑女一样,双手挽着一条彩练,只是双手抬得更高些,挡在胸前。

李娘一见她,不由捂嘴笑了笑,没有马上嘲笑她,招手让她快走。

“一会你与我同座,我夫婿今夜没得坐,他得张罗宴会,快走吧……小豆苗。”

“你还说!”

“好了,不说了。名门贵女,是到何处沾得脏兮兮的?”

“就是有那么一回事。”

前方有无数宫娥捧着酒壶从廊下穿过,皆是梳着玉螺髻,穿着粉白纱裙,个个俏丽,队伍连绵不绝。

两人绕过回廊,步入花灯高挂的华丽后堂,在仪门处遇到了另外两名女子,是上柱国张去逸的两个女儿,长女张泗、次女张汀。

李娘拉着李腾空上前,引见道:“右相府的十七娘,闺名腾空,字小仙。今年便要出阁,到时喜宴该需各家帮衬。”

“巧了,我家二娘也是晚嫁、今年出阁,你们该互相亲近亲近。”

张泗说着,将张汀拉到前面来。

张二娘时年十八岁,早就过了出嫁的年纪,她长得很是漂亮,唯独颧骨略略有点高,稍显刻薄,但笑起来很可人,能够掩盖相貌上这一点小缺陷。

“小仙与我相类。及笄之年才出嫁,想必眼光奇高,不知如今挑了哪家夫婿?”

“他并非高门子弟。”虽还未下婚书,但李腾空还是大大方方应了,“只是个白身。”

“原来如此,那今夜便不在这花萼楼中了。”张汀掩着嘴笑道:“可惜,原本还想偷偷瞧一眼,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