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青玉案

宴正欢,花萼楼中春光融融。

圣人兴致很高,开了个玩笑。

薛白脑中迅速考虑了是否该给皇帝献炒菜,他也早与杜五郎说过,让丰味楼今夜做好充分准备,随时能献菜。

但不必了。

李隆基已经吃过炒菜了,且还是邓连的手艺,这献宝的功劳早归了杨玉瑶。故而杨家姐妺才会为他费心安排身世,杨玉环还亲自向人请托。

薛白不需要与她们争功,他一介白身,不能总想着越过上面的人直接向皇帝献媚。

同时,他也听出来了,李隆基不是好欺瞒的,对很多事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而他们此时面对这个君王,正在犯欺君大罪。

站在薛白面前的杨慎矜就像是丢了魂一般。

薛徽则还在继续欺君。

“元月以来丰味楼风头无两,这不假,但臣的兄弟并非因此才来认亲,他夫妇二人就在花萼楼外,臣请圣人垂询,看杨中丞还有何话说?!”

毕竟是名将之后,薛徽虽非有意喝问,话到最后却有雷霆气势。

薛白听了反而心中警惕,知道以薛灵那好赌、好夸夸其谈的德性,绝不可靠,让这样的人御前对质,太冒险了。

很快,有内侍匆匆出了花萼楼,召薛灵、柳氏入宴。

“圣人上元安康。”

薛灵略有些醉态,并无怯意,他每夜都是与长安显贵赌搏,圣人的事听得多了,自觉也是显贵,只是不得志。

柳湘君举止非常得体,但面容憔悴、衣着朴素,殿中不少人见了都暗自摇头。

连杨玉瑶都皱了眉,轻咬着嘴唇,自觉替薛白找这般寒酸门户,失了好大的面子。

“薛灵,可是你丢了儿子?”

“回圣人话,正是,这个就是我儿,丢时只有乳名‘病已’。”

“有何为证?”

“此处有家状,六郎开元十九年出生,开元二十四年被掠拐于渭南官道,贩于洛阳南市。学生散尽家财,苦苦寻访,这些年收藏了诸多线索……”

薛灵很有条理地回答了一段话,拿出许多文书。

李隆基懒得看,随意地倾过身子向高力士道:“将军且再看看,像否?”

高力士再次趋步上前,目光打量。

若只论身材长相,薛灵也是魁梧英俊,但吃喝嫖赌过度,远无杨慎矜的文雅矜贵之气。

“老奴看着,有些像,又有些不像,驸马以为呢?”

杨洄又在发呆,没恍过神来,直接答道:“不像,这人看着太落魄。”

“落魄?”

薛灵绝不容许旁人诋毁他的身世,当即反驳,还抬手一指杨慎矜。

“我落魄?要论出身显赫,我祖上代代公卿、簪缨世家。隋太祖杨忠还在给人当部曲时,我薛家已钟鸣鼎食一百年,一百年!”

河东薛氏南祖房这一支,时称“武力强宗”,薛仁贵虽一度因父亲早亡而家道中落,其实祖辈全是高官,能一直追溯到南北朝,确实是世代公卿。

当然,世家大族就像一棵大树,有主干,有枝叶。

杨洄愣了愣,不屑与薛灵这种枝叶争吵。

这人说话不过脑子,扯出了杨忠,万一再扯出杨坚、杨广,坏了圣人观灯的心情。

“杨慎矜,你为何要抢我儿子?”薛灵还不依不饶,“我早看你不顺眼了,自诩名士,吹嘘材貌,凭什么就伱能‘见容当代’?看看,这满殿诸公,哪个不是体貌丰伟?”

李隆基闻言,哈哈大笑。

他被薛灵这一番话逗得很是开怀,却还不忘安抚臣子。

“杨卿不必介怀,薛灵说话太过直爽了。”

杨慎矜忙道:“臣不敢。”

“当然,朕的诸爱卿确实是个个体貌丰伟、槐梧俊美,盛哉!”

“臣等谢陛下厚赞!”

“天佑大唐盛世,群贤毕集,文武林立,野无遗贤,朕与众卿共饮,贺之。”

李隆基一高兴,当即提了一杯。

一时之间,满殿高官纷纷起身,举杯敬酒,数百人不论官袍颜色,果然是个个高大魁梧、仪表堂堂。

“盛哉大唐!”

“盛哉大唐……”

声音传开,花萼楼一片欢腾,只因圣人敬了杯酒。

但当李隆基一放下酒杯,却又问了一句话,十分有深意。

“薛灵,原来你也听说了杨卿‘见容当代’的豪言壮语?”

……

李娘才坐下,倏地站起身来。

圣人果然看出来了。

杨慎矜那句“吾兄弟三人有如此貌、如此材,见容当代”的狂言,高力士方才就说过。这是在提示旁人圣人已不喜杨慎矜。

所以,是有幕后主使者听出了这意思,教薛灵这么说的。

而圣人心知肚明,没有人能够在这大殿上欺君。

全都去死吧!

李娘正想着该怎么巧妙地揭破薛白欺君的阴谋,忽然,有人抢了先。

“禀圣人,薛灵此人不可信,嘴里十句话有八句话是假的!”

李娘回头看去,见说话的竟是张去逸家的长女张泗。

张泗有些醉了,抬手一指,又道:“薛灵,当我不识得你吗?你赌得倾家荡产,却敢与圣人说是散尽家财寻访儿子,欺君吗?!”

薛白听这声音,也回想起来了……这是杀吉祥那夜从暗赌坊逃出来的嚣张女子,自称上柱国的女儿。

薛灵有些慌,这才意识到这宴上还有他的赌友。

户部尚书章仇兼琼此时定眼一看,也认出了他,当即喝道:“薛灵,你到处欠债,盯上了薛白的丰味楼,竟敢闹到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