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王公吩咐我办些事。没想到,他深得圣人信厚,却还如此亲切。”
杜有邻一路出了使院,但凡看到官吏,也不管对方披何色官袍,皆手执那封得来的文书行礼,满面笑容。
众人遂以为这位新到任的员外郎深得王公信任,于是攀谈起来一片热情。
杜有邻反正也没有其它目的,只管与人为善。
薛白已提醒过他了,旁的不管,给同僚留下好印象,两三年内绿袍换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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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的繁盛,离不开工匠。
如今朝廷有一个颇完善的工匠管理制度,工部名义上掌天下百工,侧重于屯田、水利等大工程,其下则还有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等。
如今,仅少府监便有工匠两万人,将作监有工匠一万五千人,待遇颇厚,从民间吸取人才,也有大量的外蕃工匠被吸引而来。
安帛伯正是因此来到的大唐。
他本名叫钵阿波,乃是茀林国人,因自小便听闻了大唐繁盛,随乡人不远万里跋涉而来。
但工匠技艺,他其实师从于洛阳名匠毛顺,学成之后,他想到家乡炎热常以水车汲水浇灌于屋顶,开始为权贵建造避暑亭,渐成名匠。
这次与十一名工匠被带出将作监,离开前,安帛伯得了交代。“他们若查王中丞新宅造价,你们可直说,但为圣人造清凉殿之事乃机密,泄露者死。”
他心想,王中丞愿意出钱让他建造伟大的工艺,为何有宵小之辈来查?
马车载着工匠们向南,出了明德门,抵达长安城郊一个很大的木料坊。
见到的却并非他预想中的不良人,主事的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像真有物件要造,递上一张图纸。
“这是……投石车?”
“不错,巨石砲。”
“你这画的,用哪一端抛石?”
“梢杆小头的一端,我画的这是网兜。”
“网兜?”
安帛伯用他流利的大唐官话重复了一遍,将手中的图纸翻转了一下,摇了摇头。
“哎呀,小郎子,伱不如拿你画的符篆,去请道士来给你变一个吧,小老儿还忙着,放我们回将作监可好?”
薛白没想到这个卷头发的罗马人这般说话,苦笑了一下,道:“安匠师请看,普通的投石机士卒们用力一拉,石弹飞出,但终究力度有限。而我这个是配重的巨石砲,梢杆大头这端挂的是配重篮……”
安帛伯眉头一拧,再仔细看了看那张图纸。
他原本以为这东西造不出来,此时一听,大概明白了原理。
无非就是在普通投石车的梢杆另一端加上巨重之物,力量远比士卒的拉力要大,再设法卡住梢杆,用时使重物突然下坠,抛出巨石。
也就是这小郎子所谓的“配重”了,只要够聪明,多生僻的大唐官话他都能听懂。
但恰是有可能造出来了,安帛伯反而愈发大摇其头。
“这是军器,你让我造?你莫欺我是外蕃,我对将作监的规矩很熟的。”
薛白侧过身,抬手,引出一名面容清癯、气质不俗的中年人来,道:“为匠师引见,这位是库部员外郎王维,专管兵部武库。”
王维拿出他的官符给安帛伯看了一眼,淡淡颔首示意,显得疏离高远。
他本不想掺和此事,倒显得他求功心切了。但薛白着实是会磨人,说是谈论诗词,却不停劝他,若此物造成,也许能令河陇将士少死一些。
“哪怕只少死一人也是功德,先生称‘诗佛’,却只愿在诗中修行不成?”
都说了这种话,诗佛也无可奈何,只好擅自作主,从兵部武部搬了一座投石车到此处来,再出面担些责任。
薛白再为安帛伯引见另一人。
“这位是工部主事李华,此地正是工部的木料场,匠师需多少木材,自可让樵工砍伐。”
关中各林地的大木也不能说砍就砍,而这种巨石砲,薛白打算造得很大很大,若无工部的文牒自是不行。
李华也是料想此事是大功一件,才敢私自作主安排他们在工部料场来造砲。
安帛伯却还有犹豫,道:“可,将作监却没让小老儿造军器……”
“事涉军机,谁与你多嘴!”薛白忽然喝叱。
此前薛白客客气气,安帛伯还敢拿捏,突然被叱了一句,反而连忙拱手应下。
今日见的这三人个个都带着股贵气,王兵部、李工部看着就像高官,唯小郎子没说是什么官,莫不是什么皇亲贵胄。
造就造吧。
做起匠活来,安帛伯气质却是一变,首先便是招过匠人们重新画图纸。
如何卡住梢杆并猛然拉动,底座多大多高,梢杆多长等等,真要建造时都是要仔细算过的,不是拿一个符篆一样的鬼画就能轻易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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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每年营建、造船,再加人口众多,所需木材量巨大,都是从关中各地运来。相比起来这里只是一个小木料场,名为沣谷监。
沣谷监有一排不大的房屋,建在料场中间。
此时,元载、王蕴秀正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待见工匠们开始忙碌,王蕴秀便问道:“真能造?”
“能造。”
“那我回京与阿爷说此事。”王蕴秀道。
其实是否与王忠嗣说,意义都不大。毕竟有了巨石砲,石堡城依旧还是难打。王忠嗣并不可能因为多一个军器而改变大战略。
这巨石砲的作用,是在王忠嗣不得不打的情况下,聊作慰藉。
薛白考虑了一会,道:“不急,过两日再说。”
王蕴秀其实心急,但还是点了点头。
“兄嫂说过,我若有事相求,只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