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首阳晴晓

山中景色优美,杜五郎与薛运娘说话时不自觉地牵了手,聊着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鸟是什么鸟。

走着走着,遇到薛白与李季兰,正在谈论诗词的两人回过头来,目光便落在了小夫妻牵着的手上。

“嗯?看我们干嘛?”

薛运娘有些害臊,想把手抽出来,杜五郎难得有些硬气,就拉着不放。

正儿八经成过亲的,他又不怕人看的。

再往前走,李腾空在那等了一会儿,待他们四人过来,李季兰、薛运娘便自然而然地围到她身边说话。

“腾空子,方才薛郎送了我一首好美好美的诗……”

薛白则与杜五郎在后面小声地说话,道:“我看宋家子弟以宋若思为首。你去与他牵个线,说杨氏商行想买下陆浑山庄。”

高门大户占田地也得办个书契,两匹绢买百亩田,他道德标准总不能比这还低了。

杜五郎不太情愿,问道:“非要我去?”

薛白道:“你去与他过招看看。”

“他对你态度不好是吧?”杜五郎叹道,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过招就过招吧。”

几个年轻人边走边聊,过了一会,队伍往首阳山上而去,登山眺远乃是此间胜景之一。

前面,杨齐宣与宋若思说着话,学识上的差距渐渐就显出来了。

宋若思来往的都是李白、崔灏这等一代文豪,总不能与杨齐宣聊些走鸡斗狗之事,沉默着,摆着一副哀容在前引路。

杜五郎见这机会,便过去与宋若思搭话,一边走一边心里还犯嘀咕,觉得这事就像是高门大户把农人逼到走投无路了强买其田,但名门子弟毕竟不是无知愚民,哪能这么容易就被说服?

他甚至觉得,宋若思根本就不会搭理他,倒没想到,上前报了姓名,对方颇为客气。

“五郎之名,我在长安也曾听过。”

“啊?我在长安是有一点点薄名,那个,我家里在丰味楼有些分红,也算是在给虢国夫人经营产业……”

~~

李季兰回头看了一眼,见薛白身边没人陪他说话了。自然而然缓下脚步与他并行。

“为何薛郎总能随口作出韵味悠长的诗来?我反复咀嚼,犹觉口有余香呢。”

“季兰子才是真正会写诗的,我不过是运气好。”

李季兰原本就面若桃李,此时被夸一下更加脸红,问道:“薛郎可还想要再写本戏文?”

最近又不巴结李隆基,薛白肯定是不打算写的,但闻言还是想了想,认为下次若要写,可以写个《梁祝》,遂与她先谈论起来……

说着话,他时不时看向走在前面的李腾空,意识到今日都未与她说话,其实也是想搭腔几句的。

但李腾空一直与薛运娘挽着手小声聊天,他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反而是走在前面的杜五郎与宋若思谈得渐入佳境。

“我能不能问一下,宋家是出于何种考虑,把辋川别业卖给了摩诘居士?”

“王摩诘非常喜欢辋川,问了许多次。”宋若思应着,心念一动,感受到了言外之意,“当时,我大伯过世了,家中子弟多在外任官,无人打点别业。”

这就是过招了,杜五郎打起精神,道:“考虑得对呀,打点这么大的别业,多费心神啊,陆浑山庄比辋川别业还大点吧?”

“差不多,辋川别业二十六万亩,陆浑山庄二十四万亩。”

“啊?”杜五郎吃了一惊,气势有些被压下来,“这么大?”

宋若思点点头,抚着长须,若有所思。

杜五郎问道:“宋家祖籍就在偃师吗?”

“不,在虢州。”

“家中还有祖宅吗?”

“有,一座老宅,几亩薄田。”

杜五郎有一点点紧张,边走路边摇摆着身子,道:“要我说,宋太公葬得太简单了,不如迁回祖籍厚葬,方为孝道。”

宋若思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向远处家中几个兄弟。

这一下没能沉住气,落在了杜五郎眼里,他不由渐渐自信了起来。

“宋公接下来守孝,待在首阳山中,不如待在虢州,而且等到复官又要守选,可得花许多钱打点。如今宋家人丁单薄,与其再把钱用在打点陆浑山庄,不如趁着还没衰败,卖一笔大价钱?”

“衰败吗?”

“我与高适是好友。”杜五郎底气不足,但还是这般道,“高适就长居梁园,说梁园已经衰败。李白也有首诗嘛,那什么……”

宋若思仰头长叹,吟道:“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

“是啊,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嘛。”

杜五郎也不知有没有说服宋若思,只觉得对方没有很排斥卖掉陆浑山庄。

走了一会,到了阅岩亭,登高而望,大好河山皆在眼底。

……

杜五郎转向薛白,说了他与宋若思的言语过招,末了道:“真是奇怪了,他难道是一点儿也没想过宋家之变有蹊跷吗?”

“就像被高门大户弄得家破人亡的农民多了,有几个去报仇的?人都实际,得考虑往后的生活。”

“唉。”

“宋若思为人如何?”

“还不错啊,文人气挺重的,他也没有说佃户和田亩那些事,倒像是愿意把陆浑山庄卖给我们。”

“也不是他说卖就卖的。”薛白淡淡道。

陆浑山庄眼下还不是宋若思的,是要由薛白决定让谁继承,谁才有资格作主卖。

“告诉宋若思,只要他愿意卖掉陆浑山庄,我会给他一笔钱,足够他三年守孝之后谋官。同时,宋家私铸铜币之事也过去了,不会再有任何人追究。”

杜五郎很快也想到了关键之处,问道:“可他的兄弟们如果不答应,怎么办?”

“谁答应,谁继承。”

“这能成吗?伱看他方才对你的态度多倨傲啊。”

杜五郎对此很怀疑,觉得宋家兄弟们但凡有些骨气,都会团结起来与薛白对着干。

他想看看宋若思是什么反应,但对方竟没有去与兄弟们商议,而是在与杨齐宣夫妇聊了一会儿之后,整理了衣袖,往李腾空那边走去。

~~

李腾空登上阅岩亭,向北眺望,目之所及,能看到黄河以北的群山。

那边大概是王屋山,她在偃师待不了几日就要过去了,折腾来这一趟,却还没与他说上几句话。

身后脚步声响起,看地上的影子,是个男子过来。

“腾空子。”

听得这声音,李腾空心中失望,应道:“宋公。”

“万莫如此客气,我与杨参军夫妇平辈相交,你唤我道号冥修子即可。”

宋若思报了道号,本以为李腾空会问一句他也有道号,没想到她只是淡淡点头,又继续看向远处。

“方才听十一娘说令堂姓宗?与李白的妻子是同族?哦,我与李白亦是好友。”

李腾空漫不经心地转过头,见薛白就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来,两人目光对视……薛白没说话,眼神还避开了。

她本是心境淡泊的清修之人,此时却莫名心乱,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转身走开,完全忘了身边还有人在与她搭话。

宋若思一愣。

他真的是对李腾空一见倾心,神魂颠倒。深知现在若不把握,以后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因此哪怕知道时机非常不适合,还是追着道:“腾空子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