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可是……多君?”

美妇回过头来,不由讶道:“小仙?你怎么在此?”

“腾空子,这位是?”

“与你引见,宗多君,是我大舅的孙女,比我小一辈,还有,她是李太白的妻子;这是我的同门师姐,季兰子,诗情绝佳呢。”

李季兰不由惊喜,上前行礼道:“见过娘子,久仰诗仙盛名。”

宗多君忙道:“季兰子不必多礼,说来,我比小仙还晚一辈,往常皆是平辈相交。”

三个女子很快便拉着手叙话,甚是开心,宗多君连要去找夫君的事都忘了。

“对了,你怎会到华山来?”

“还不是那李太白。”宗多君道,“我们本要到庐山隐居,他得了友人信件,便一心往长安谋官。到了宋州,在我娘家才住了十多日他便待不惯了,非要独自先行,自去长安,我只好追来。”

“那他现在?”

“就在华山之上。”

李腾空与李季兰对视一眼,方知薛白没与李白分开,大概是借着李白交游广阔,竟是在华山上还找到了住处。

“那我们与你一道登华山吧?”

“这山又高又险,你们两个小娘子如何登得了?”

“无妨的,我们是修道之人,合该登名山,寻访仙人。”

如此,三人遂一道登上华山。

李季兰看着宗多君,好生佩服,道:“多君为了太白先生,愿千里奔波,真是了得。”

“岂是为了他。”宗多君道,“我亦喜欢游览名川大山罢了。”

李腾空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宗多君便嗔她道:“你笑什么?”

“不敢笑你,是佩服你,还想起你那‘千金买壁’之事。”

李季兰不由大为好奇,连忙催促李腾空说。

“你可知多君是如何嫁给李太白的?”

“快说,快说。”李季兰最喜听这些姻缘之事,连华山道路之险都忘了在意。

“那该是天宝三载吧?李太白经洛阳,至梁州、宋州,与友人在梁园游玩,酒过三巡,于粉壁上题诗一首。之后不久,多君看到了这首诗。”

“是。”

宗多君并不害臊,大大方方地吟道:“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

这是《梁园吟》,诗很长,难为宗多君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

“那年,他刚刚从翰林被赐金放还,心中苦闷。我初看他这首诗,先是看到了一片消沉颓然,想来也是,谁遇到那般之事也要郁气沉沉。可这李太白,偏就不同,他写到后来,偏是愈写愈激昂,在荒废的梁园里,他也要纵酒当歌,要像谢安一样东山再起。”

宗多君说着,脸上不觉泛起了笑意。

“我当时就在想,这人真是个……狂生。但这狂生,心里有一团不灭的火呢。”

李腾空看着她的笑容,愣了愣。

“所以,多君就把那面墙买回去了。”

“把墙买回去了?”李季兰吃惊不已。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许可以把蓝田驿客堂里的四面墙买下来。

“我才不是仰慕他。”宗多君道,“是他那诗不入梁园主人的眼,仆婢要将它洗掉。我是爱才,方才出钱将墙买下。”

李腾空忽有些羡慕。

她羡慕宗多君的勇气,敢爱敢恨,喜欢墙上的诗便豪掷千金买下、喜欢李太白便嫁了,不像她,胆小如鼠。

李季兰则是在想,自己对薛白也是“爱才”吧?

爬到半山,她们回过头看去,只见一大队人策马而来,赶到了华山脚下,扬起烟尘。

李腾空不由担心起来,也许这又是安禄山派来杀薛白的人马……

~~

是日,薛白与李白在镇岳宫的藏书楼里逛着。

杜妗随在他们身后,忽看到架子上放着几卷《汉书》,心念一动,拿下来展开看着,找到《张良传》。

“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至博浪沙中,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

杜妗来回看了几遍,也没能在其中找到张良在博浪沙刺杀秦皇的详情。

以张良之能,刺杀皇帝都功败垂成,不免让她有些忧虑。

下一刻,薛白已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平静地将那卷《汉书》放了回去。

“别慌。”他附在她耳边,轻声安抚了一句。

杜妗被他的镇定与自信感染,点了点头,道:“好。”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卷《汉书》,又想到,博浪沙之后没几年,秦始皇死而天下大乱,终究还是张良安定天下。

傍晚,李白半醉半醒,手持书卷,倚在山岩下看书,与天空中那些西归的倦鸟一样,闲适而自在。

薛白与杜妗走过到东峰,望着远处的西岳祠。

“我得下山了,安排更多的人手,调动更多银钱。”杜妗道,“你不在身边,我有些不敢。”

“你敢的。”薛白道,“就因为我在你身边,你反而觉得你不敢。但其实你比你预想中还要厉害。”

“你知道吗?我开始觉得我们有可能……能成。”

“我们只管尽力而为,成败是后事。”

说着,薛白望向西岳祠,心想,下一步该试着进去看一看了。

如今离封禅还早,华山顶上几乎没什么守备,但要进入到西岳祠这种要地且不引人注意,其实还是有些麻烦的。

此时,李白与一名女子携手往这边走来。

薛白遂迎上前去,待见到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冠,微微有些苦笑。

“薛……”

李季兰很高兴,开口正要呼喊,却见薛白已用眼神示意,暂不可戳破他的身份。

~~

入夜。

众人在华山之巅,对月饮酒,行酒令。

薛白的身份也许早晚要瞒不住,但至少眼下,李腾空、李季兰也愿意装作与他才相识。如此,彼此反而还显得自在了些。

待欢宴散去,李白有些醉了,由宗氏扶着走在前面。

李腾空便低声对薛白道:“我有话想与你说。”

“好。”

“那我们先走吧。”

杜妗遂拉过李季兰的手,走向镇岳宫。

李季兰却是频频回首。

她看到薛白与李腾空站在一起,又想起一件事来。

一个月以前的上元节,李腾空在薛宅看到那首“泪湿春衫袖”的诗之后跑出去,当时她追过去,分明看到这两人当时是……抱在一起的?

“别看了。”杜妗笑道,“我比你更不想他们待在一处呢。”

……

二月中旬的月亮很圆。

李腾空抬头看了看,道:“好像在华山看月亮,真的更近呢。”

她想到了与薛白在首阳山趁夜登山一事。

薛白其实也想到了。

“我来,其实是想与你说,安禄山要派人害你。”

“放心,我知道的。”

“我知你知道……所以,也许我不该来。”李腾空道,“我就是……太多管闲事了。”

薛白觉得对她很愧疚。

但这里是华山,很容易就俯瞰到天下山川。于是他又在想,若能阻止天下大乱,他才能保护很多很多人,李腾空也是他想保护的人之一。

如此,心又硬了起来。

他往西岳祠的方向走去。

“我比你更多管闲事。”薛白道,“我常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多管闲事。”

“你到华山,是陪太白先生游玩,还是避祸?”

薛白道:“猜猜看?”

李腾空道:“我不知。”

自从薛白离开京城,她总是心慌得很,认为他有危险,或是打算做很危险的事。

“圣人要封禅西岳,可封禅这种事,只有天下太平才能做。”薛白道,“我认为……天下不太平。”

“所以?”

薛白没有回答,而是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