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狡辩

“他拿了一柄铁鎚,到了阿英屋中,砸碎了她的脑袋。”

“啊?”

杜五郎吓了一跳,不敢相信。

“须知他当时只有八岁啊。”杜有邻揪须道:“事出后,仆役与严挺之说‘郎君失手杀人’,严武却答‘安有大臣厚妾而薄妻者?儿故杀之,非戏也’。”

“那……那他……”

杜有邻摇了摇头,道:“严挺之不怒,反而惊异于严武的不凡,赞他‘真吾儿也’。”

杜五郎想到今日与严武一道饮酒时的场景,不由后怕。

不想,杜有邻继续道:“还有一桩事,我亦是听旁人传的。严武少年时,与长安一名军使相邻,见对方家中有一女儿容貌绝色,严武遂诱拐了她,逃出关中。在巩县雇船南下时,见军使带人追来,严武遂灌醉了那小娘子,解琵琶弦缢杀了她,尸体沉河。等那军使追上,搜索船只,已没了任何证据。”

“啊……”

杜五郎不知怎么说才好。

“严武有才干不假,但生性残暴,最多不过是吴起一般的人物。”杜有邻说着,叹惜道:“虽说,吴起亦是了不得的人物。”

他说的是战国名将吴起杀妻的典故,哪怕明知这等人物能成就一番大事,他还是害怕与对方来往。

“老夫会在衙署见严武,莫让我再看到你与他私下来往,记住了?!”

“是,孩儿记住了。”

杜五郎心有余悸,退出书房,拉着妻子的手,道:“官场太凶险了,我还是不要求功名比较好。”

……

次日,严武再来杜宅寻杜五郎,杜五郎便称不在。

但又过了一日,严武也没有再到京兆府去见杜有邻。

长安城到处都在传南诏叛乱之事,但圣人并没有召回颜真卿、李泌、薛白等人,这些自以为有先见之明之人依旧是失败者。

薛白自身难保,他费心拉拢的小官们进了长安,也只好去投奔旁人,陈希烈、杨国忠、张垍。

连少数几个如严武这般先找了杜家的,似乎也被杜家父子搞砸了。

~~

兴庆宫。

几份报纸被放在了李隆基的案头。

待看到其中有“西南未靖,西岳停封”之句,他感受到了天下人都在讥笑他,不由大怒,径直将报纸全摔了出去。

“太放肆了。”

大唐疆域数十年没有丢过一州一县,偏是南诏一叛,消息摁都摁不住。

“薛白鼓动舆情,该杀。哥奴亦是废物,连个竖子都压不住。”李隆基道,“放肆到这等地步,看来是朕过去太纵容他了。”

高力士低声道:“圣人是说,这些消息是薛白放出来的?”

“不是他还有谁?报纸是他弄出来的,南诏之事是他先说的,与李白对的诗也是他写的。”

“恰是如此,老奴反而以为,未免太明显了一些。”

一句话,连李隆基也有些惊疑,哂笑道:“还能不是那竖子不成?”

须臾,他想到了朝堂上如今的情形,吩咐道:“查查看。”

……

宁亲公主府。

张垍见过了严武,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感慨道:“薛白看人的眼光好啊,从天下无数微末小官中挑出的几人都是人才。”

“严武虽有才,但生性未免太凉薄凶残了些。”

“战国时,吴起杀妻,母死不归,可谓凉薄?然,他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

“驸马所言甚是。”

张垍踱着步,思忖着,意识到这是一个取代李林甫相位的千载良机。

整个局势与薛白的计划大概一致,李林甫失去了王鉷等于自断一臂,再加上南诏一事,威望已经跌到了谷底。圣人都停封西岳了,李林甫却没能压住消息,其无能可见一般。

南诏生变,朝野哗然,恰逢春闱在即,议论甚嚣尘上,皆指哥奴阻塞圣听,误边疆战事,圣人需要一个更有才能、名望的宰相。

圣人一定快受不了最近这些烦心事了。

薛白唯独料错了一点,圣人做决定是按心情,而非对错。就在薛白完成对李林甫的算计之际,其自身在圣人心中的印象也坏到了极点。

换言之,整个计划很顺利,只牺牲掉了一个薛白,张垍只能更坚决地向着相位迈进。

“驸马。”此时有幕僚赶进厅中。

“唤‘少卿’。”张垍的气质与过往有了些许不同,少了几分潇洒,多了几分庄严。

“是,少卿。薛白使人把证据送来了,是张虔陀生前的奏章,在剑南进奏院被李延业盗走。能够证明云南府对阁罗凤之叛早有警觉,但朝廷消息上下阻隔。”

“给我。”张垍接过看了一眼,眼神愈发凝重,道:“让他的人刊出去。”

“他们说刊不了了。”

“为何?”

“朝廷不让刊,他的人手已撤出长安。”

张垍道:“你去安排,不可留下任何痕迹。”

刊报不算难,如今长安城内多的是能刊私报者,雇一批人做,谁也不知是何人放出的谣言。

张垍为人谨慎,本不愿如此,但这次薛白给的是非常重要的证据,一旦拿出来,朝野上下积攒了的对李林甫十余年的怒气将一次爆发出来。

立仗马?真当满朝文武是立仗马?

先造声望不难,难处在于,拿出这证据,势必要触怒圣人,如颜真卿、李泌、薛白一般,而交于旁人递呈,来源亦不好解释。

想到这里,张垍有了计较,明白薛白为何把这个证据递呈自己。

他犹豫片刻,下了决心,遂铺开笔墨,开始写奏折。

这封奏折首先替圣人解围,认为南诏之叛朝廷没能早作防备罪在李林甫,其次,举荐了一批他认为对南诏形势十分了解之人,官位虽不高,却都是名望重于当时之士。

其中有严武,尚书左丞严挺之之子,八岁杀父之爱妾;刘晏,七岁被誉为神童,八岁时逢圣人封禅泰山,献《颂》,授为秘书省正字;李泌,亦是神童,二十余岁待诏翰林;颜真卿,一手小楷名冠当世;薛白,十七岁的状元郎……

~~

“张垍耐不住了啊。”

李隆基看罢奏章,如此感慨了一句。

对张垍,高力士也是说好话,道:“驸马这也是想为圣人分忧。”

“说得不错,他确是想代哥奴为朕分忧。”李隆基回忆了一下,想到张说,依旧不太高兴。

他讨厌张说的专权,但事隔多年,也想不起张说触怒自己的那些小事,只有印象一直在那里。

“朕知道,论风度才华,张垍胜李林甫多矣,这些年,李林甫也老了。”

听李隆基说张垍好话,高力士便反过来说坏话,讲究的就是平衡圣人的情绪,道:“虽说分忧不假,但张驸马近来做事,实在是有私心。”

“朕岂能看不出?操控舆情,许就是他在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