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也!”安禄山还在大叫。
之后,大叫声变成捧腹大笑。
“我死也!哈哈哈哈哈!”
“不可能,此为张垍离间之计。”李林甫一挥手,想让自己镇静下来,“待问问胡儿便知……”
“阿爷,阿爷。”
“人呢?!”
“胡儿已离京了……”
“遣快马去追!”
李林甫怒叱一声,奋然将眼前的屏风推翻,骂道:“我一手提携的杂胡,他敢背叛我不成?!”
“阿爷?”
李岫还没明白出了什么事,但看到这场面,猛然想起他以前谏父时的场景。
右相府就像一辆拉着大唐这个沉重货物的车,全凭下面的几个车轮支撑,也就是门生故旧。一旦车轮散了,右相府也就倒了。
以前,看不顺眼的车轮想拆就拆,如今,似乎有个最重要的车轮要掉下去了?
李岫脑中不由回想起自己当时的疾呼,“阿爷久居相位,前路满是枳棘,一旦祸至,如何是好?”
终于,有下属回来了。
“阿……阿郎……小人已派人追出城门,但胡儿称……他不能回京了……”
此时,李林甫已镇定下来,抚着长须思忖着,忽然一个激灵,惊道:“哥舒翰。”
“阿爷?”
“快,速去找哥舒翰来!”
这是一段更漫长、更让人煎熬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苍璧一边小跑,一边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回到了相府主厅。
李林甫正站在堂外踱步,见了他,目光灼灼。
苍璧莫名紧张起来,远远便喊道:“阿郎……”
忽然,他脚一崴,摔倒在地,一把老骨头却是没能马上爬起来。
李林甫心情差到了极点,不由叱骂。
他不由想到有一次,薛白颐指气使地提醒他,右相府的管事该换了。
今日之后,他就要把苍璧换了,确实太老了。
“阿郎。”
“说!”
“阿郎,哥舒翰不肯来,他,他正在……张垍府中……”
这一日,没有人说那是“宁亲公主府”,那座宅院在二十年里难得被称为“张垍府”。
“咳咳咳咳……”
李林甫正要破口大骂,却觉得嗓子干得厉害,一口痰堵在喉咙里上不来。
他感到自己快输了,原本是边镇尽用胡人,边镇尽是他的党羽,没想到这些胡人最不讲信义,说背叛就背叛。
“去找薛……咳咳咳咳……”
~~
子午驿。
薛白正坐在驿馆中等人,脑子里想着杜媗与自己说过的官途上八步走到宰执之位。
他走得虽快,资历却还太浅,往后必然会困难很多。但颜真卿这次已一跃为兵部员外郎,若下一步能迁中书舍人,就算不是宰相,也能染到中枢之权了。
如今是天宝九载,两三年内,妥善地解决好南诏的问题,让朝廷不至于在此事上损兵折将,同时建功立业,把颜真卿扶上相位,再以三五年缓解河北局势,暂时消除最大的隐患。之后,也许就有时间从根子上解决更多问题了。
故而说,南诏之叛,是个大危机,却也是个大机会,没有这个变局,也就没有机会立下能飞快升官的大功。
想着想着,前方尘烟滚滚,有人策马而来了。
薛白起身,眺望了一会,待见到颜真卿那雄武的身姿,微微笑了出来,莫名也有些紧张。
终于,马到了驿馆前。
“吁!”
“老师。”
“你已归长安了。”颜真卿尘风仆仆,道:“先说说南诏叛乱的详情。”
“阁罗凤之心,朝廷早已察觉,故而张虔陀上书要放其庶弟归南诏,朝廷还出兵占下姚州与南诏的盐场。但谁也没想到,阁罗凤一叛就能杀败云南太守府,斩张虔陀而击败唐军,他自己也许都没想到……”
颜真卿道:“开元二十八年,尺带珠丹将其姐嫁给了小勃律王,小勃律国方肯叛唐而依附吐蕃,如今阁罗凤敢叛唐,目的必在于自立为王,吐蕃显然许诺他派兵支援、或约为兄弟之国。其扬言叛唐出于无奈,实存三方并立之心。大唐若不急着出兵于一时,时长日久,南诏与吐蕃难免生隙,而若出兵,务必求速胜。”
薛白深以为然,又说了苏毗国也想从吐蕃自立,并联合了吐蕃大臣梅色政变一事。
颜真卿点点头,道:“我知道此事,在陇右时便听闻了,此事,哥舒翰也在极力促成。”
“无怪乎张垍要举荐老师。”
颜真卿道:“你知道,苏毗女王没陵赞曾想率部投奔大唐?”
“是,其部两千余人都被杀了。”
“没陵赞有个儿子,叫悉诺逻,他想要给母亲报仇,因此收买了吐蕃九政务大臣中的两人,准备叛了吐蕃。”
“亏学生还查了这么久,老师原来知道,弹劾李延业时为何不说?”
“不在于说不说。”颜真卿微微叹息,“圣人、右相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薛白回想起来,方知哥舒翰、颜真卿其实早就知道吐蕃使节有两拨人,其中一拨在为策反南诏之事出力。只是他们以为双方都在策反对方的附属国,大唐的国力更强,显然能镇住南诏,先给吐蕃来一场内乱。
哥舒翰更信任圣人、右相一些,所以主张不动声色;颜真卿认为得维护法度,弹劾了李延业。但谁都没想到,这边策反苏毗国还未有进展,那边南诏已经把西南打破了。
再一想,薛白就明白了,上元夜的时候,李隆基肯定觉得他这个竖子蠢得不可救药了,结果倒好。
“圣人、右相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结果没掌握住,所以只好拼命找补,把罪过都栽在张虔陀身上?”
颜真卿道:“讽之无益,西南的天破了,得补。”
“学生只怕往这个窟窿里填了太多东西。”
“我今日与你说这些内情,是要让你知道,圣人在此事中的心情。”
“明白了,越恼怒,越容易出错,越填越多,就像赌徒一样。”薛白道,“好在,老师这次迁任兵部,是个踩着张垍往上爬的机会。”
“张垍拜相了?”
“要当真宰执,还差临门一脚,但有一点。”薛白玩笑般地道:“他与太子、安禄山都走得太近了。”
师生二人随意的几句对话,大概已将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勾勒出来。
之后,颜真卿道:“你们的婚期快到了啊。”
“是。”
薛白便有些拘谨起来。
他有些惭愧。
也就是李隆基没去华山,而且南诏也反了,否则他怕是不能升官回长安。到时就是一个在谋反的白身跑回长安娶颜嫣,也许还要被问罪。
不过,眼下这情况看似好,万一没能阻止那场大乱,往后的日子只怕会很辛苦。
思绪回到个人之事上来,一路上师徒两人就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待到长安城外,远远地有一队右相府的仆役赶上前。
“薛白,右相召你到相府说话。”
“我今日休沐,为老师接风洗尘,恕不奉陪了。”
进城不久,还未到敦化坊,李岫竟是策马赶了过来。
“薛白!”
当着颜真卿的面,李岫上前扯过薛白,低声道:“圣人要调王忠嗣平南诏。”
薛白心念一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此事我却做不了主。”
李岫满脸焦急,犹想纠缠。
却有一颜家家仆上前,彬彬有礼地执了一礼,道:“李十郎还请放开我家郎婿,万一教别人看到,还以为右相府想要抢亲。”
李岫一愣。
他终于感到右相府的权威不好使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