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每天过得高高兴兴就好。”
“高高兴兴?”
杜妗又看了颜嫣一眼,倒是确定那份欣喜确不是装出来的。
但再一想,换作是她嫁了薛白,她也高兴。
忽然,颜嫣问了一句。
“二姐想给夫君生个孩子,但该以什么名份养着?”
“什么?”
杜妗绝没有想到,会被颜嫣打一个措手不及。
她不是怕她,只是自怜身世。
曾经那太子良娣的身份让她绝无可能嫁给薛白,如今却得受这种折辱。
她从小就有志气,恨不能摘天上的月亮,也曾爬得高看,仿佛离天只有一步之遥,偏是一跌,跌到了谷底。今日一抬头,发现自己竟在颜嫣脚下。
“你……”
杜妗今日来之时,看到了韦芸的车驾,猜想该是韦芸提醒了颜嫣。
颜嫣却道:“我不傻,成亲前……嗯,该知道的,阿娘都与我说过。这几日夫君常到丰味楼去,二姐你用的熏香我闻得出来,夫君大概是累到了,夜里睡得比平常沉得多,早上也不醒,是吗?”
杜妗不答。
“二姐没想过,该以什么名份养吗?若真有了这孩子,万一被旁人知晓,怎么办?”
“想过。”杜妗淡淡道,她知道若真生了一个孩子,东宫甚至朝廷绝不会容她们母子存活于世。
“那?”
“藏着便是。”
这个问题她想过,但想得并不深,远没有她做旁的事那般深谋远虑,因她知道,她要有一个孩子,很难。
“好吧。”
颜嫣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杜妗以为是什么重要物件,好奇地看去,却见那小布包打开,里面藏着一块糖,颜嫣整块拿起,塞进了嘴里。
“可惜,我有名份,身子骨不好;你想生孩子,偏是没有名份。”
因嘴里含着糖,这句话有些含糊,颜嫣也显得漫不经心。
杜妗却是再次惊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颜嫣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问道:“二姐觉得可以吗?”
“你能接受?”
“家里的账我看了,夫君的俸禄才那么一点儿,家里的钱都是你挣来的,我花着你的钱,还能听你的孩子叫‘阿娘’,我反正不亏。”
“此事,你能做主?”
“你猜夫君心里是如何想的?他那人,心机最深了。”颜嫣道:“我可是天天听永儿抱怨。”
杜妗恍然明白过来,无怪乎薛白什么都不说,还全力配合她,想必打着便是这样的心思,所谓“心机最深”大概是想等水到渠成。
反而是这个颜嫣,早早说出来,卖她一个人情。
“让永儿生一个,岂非对你更忠心?”
“不求忠心,但求真心。”
杜妗讥道:“小小年纪,心眼太多。”
“二姐只说答不答应。”
“再说吧。”
杜妗淡淡应了,捏了捏颜嫣那因为塞了糖而鼓出来的脸颊,转身走了出去。
青岚去送了杜妗再转回堂上,便听颜嫣自坐在那嘀咕了一句。
“过去的风流债都替你摆平了,若再敢招新的,你就完了……”
青岚忙低下头,装作没听到。
颜嫣却是问她道:“都听到了?回头你警告你家郎君一声。”
“娘子就别生气了。”
“才懒得与他置气。”颜嫣拉过青岚的手,问道:“现在你放心了?”
“嗯。”
“那金镯子你就拿着,不是逼着你做什么,而是收买你的。”
“娘子,这不行……”
“安心拿着,我阿娘只是想让你待我好。不说这些了,我画葫芦娃的故事画给你看?”
“好啊!”
~~
右相府。
李林甫见了薛白,径直开口道:“圣人要见本相,你把近来朝中要事都梳理一遍,说来。”
“朝政上,多是围绕着王忠嗣伐南诏在做筹备,只要相信王忠嗣,年底前一定有捷报传来。”薛白看了一旁的李岫一眼,道:“这些,想必十郎都与右相说过了,而圣人此时召见右相,为的当是荣义郡主的婚事?”
“不错,安禄山想要在今年灭契丹、奚,但赶上南诏战事,圣人已驳了他出兵的奏折。为了安抚他,安庆宗的婚礼一定要盛大。”
薛白不由在想,上元时安禄山夸下海口,也许是已猜到南诏将要叛乱,故意为之。
他嘴上则随口应道:“右相大可应承下来,到时我来操办,必让圣人满意。”
“用度?”
李岫先答道:“夏收前,太府度支并不宽裕。”
薛白则答道:“不论用度多少,必让圣人满意。”
“那便如此。”李林甫又问道:“你可想好了,如何罢张垍平章中书门下事之职?”
薛白本懒得理会此事,正要敷衍过去,忽心念一动。
“右相可知一方铜镇纸?”
“铜镇纸?”
李林甫喃喃了一句,目光中浮起回忆之色,他脸色不太好,思考得有些吃力。
薛白也在瞬间做了思考,又道:“我听庆王说,要除掉张垍,只需找到一方铜镇纸,那镇纸上盘着一条螭龙。”
“螭龙?”
李林甫显然惊讶了一下,闭上眼,竟是睡着了一般。
过了一会,薛白问道:“右相?”
“你方才说什么?”李林甫眼也不睁。
“庆王说武惠妃之死与铜镇纸有关。”
“庆王?”李林甫重复了一遍,喃喃道:“庆王想为武惠妃守丧,打的无非是争储位的心思,他很聪明,看出寿王大概是无缘于储位了。”
李岫愣了一下,想要开口说话,却见薛白抬起手指,按上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只听李林甫继续道:“我答应过惠妃,一定保护寿王,只怕往后要食言了。”
“为何?”
“汉景帝时,栗姬一心争皇后、太子之位,终落得恚恨而死,以史为鉴,可以知人心啊。”李林甫叹惜道,“惠妃生前,一应用度,皆以皇后之礼。死后被追封为皇后,待到下葬时,反而只以嫔妃之礼草草安葬,庆王为此还请示了一番,圣人却不愿再作花费。”
“阿爷,别说了。”李岫终是忍不住,打断道:“这些话大逆……”
“闭嘴。”李林甫道,“这里没有家奴说话的份。”
李岫只好去拉薛白。
薛白却给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继续向李林甫提问。
“为何?”
“你以为圣人宠爱惠妃,只因用情太深?涤荡武周妖风岂是那般容易的。惠妃一死,武氏外戚闹得厉害,只好以一个皇后的封号安抚他们。至于太府的花费,却不是能给死人用的。”
薛白问道:“如此说来,圣人是……”
“我们都被圣人利用了啊。”李林甫道,“圣人是利用我们除掉太子、张九龄。眼下事成,圣人便要扫除不听话的棋子。”
李岫听得如此言语,吓得脸色发白,有心想要再次阻止,却已吓得不敢轻易开口。
“武惠妃该不会是……圣人赐死的?”
“她今年,该是三十八岁吧?她一向康健,岂会被冤魂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