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经历了太多肉体上的痛苦,硬生生瞪成那样的。
“阿兄。”李腾空无力地喊了一声。
李岫没有力气抬头,无声地流着泪,嘴唇抖动了许久才发出声音,道:“我是废物……保不住……家业。”
随着这一句话,整个大理寺狱都陷入了痛哭。
完了。
过去的右相府有无尽风光,如今只有无尽的苦难。
而李十一娘目光看去,不由站起身来,喊道:“杨齐宣!”
她看到了,站在李岫身后,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的红袍官员,赫然就是她丈夫杨齐宣。他手里还拿着一份卷宗,俨然成了主审官之一。
“杨齐宣,你这个叛徒!”
“招供的还少吗?”杨齐宣高声回应,抬手环指大牢,正气凛然地叱道:“李林甫犯下谋逆大罪,若非我全力保你们。你们便是满门抄斩,而不是流放!”
“你敢……”
李十一娘银牙咬碎,恨得攥紧了拳头。
但她是能屈能伸的性子,转念一想,她也不愿再待在牢里受苦了,遂掐了自己一把,努力转变了心态。
旁人还在大骂杨齐宣,她忽然大喊道:“够了!”
喝止住众人的谩骂,她抹了一把泪,道:“事已至此,杨郎也没办法。能改抄斩为流放,是他的一片苦心……杨郎,带我出去好不好?我待得要疯了。”
杨齐宣默然片刻,低着头走上前,到了这间牢房外,叹息一声。
“十一娘啊。”
“杨郎,带我出去。”李十一娘伸手,想去握杨齐宣的手,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杨家人啊。”
“你是杨家人?”
杨齐宣反问了一句,有些讥嘲之意,道:“这么多年来,你几时把自己当成过杨家人?不是仗着右相府的权势欺压我吗?!”
话到最后,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声色俱厉。
狱中旁人都被吓了一跳,李十一娘更是脸色巨变,喃喃道:“我一直护着我们的小家,我给你谋官……杨齐宣!老娘没给你谋官吗?!”
这一喝骂,杨齐宣习惯性地缩了缩身子,有些心虚。但他很快就想到,自己就是不想再这样过窝囊日子了才做出的选择。
他遂把手里拿着的一封文书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李十一娘其实已意识到这是什么,不肯伸手去接,道:“你先救我出去,我出去了才肯与你和离。”
“这是休书。”杨齐宣道。
他把休书丢进栅栏中,拍了拍手,顿觉一阵轻松。转身便要往外走,余光中却见到了李腾空,不由想到也许可用李腾空来施恩于李季兰。
心头一热,再看李腾空蜷缩在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他又想到若是能将这双姝都纳了才好。往日慑于妻子以及相府的威势,没敢往这方面想,可如今一想,李家犯了大罪,要赎买李腾空其实不是太难之事。
只消把李腾空发落到少府监为官奴,再出手买到府中当姬妾,往后让李季兰到自己府中看她……妙计!
杨齐宣想到得意处,大步出了牢房,招过牢头,问道:“近来可有人要探望李腾空?”
“有,方才便有一个貌美女冠要来交食本。”
“在哪?”
“该还在衙署外吧,小人驱她了,她不肯走。”
杨齐宣连忙赶了出去,站在石阶上环顾一周,果见到了一道倩影。
~~
李季兰正在皇城徘徊,身后还跟着皎奴与眠儿,这两个侍婢当日还在马车上给李腾空拿行李,被抛在了玉真公主的队伍中。
“季兰子!”
“姐夫。”李季兰转头见是杨齐宣,随着李腾空的称呼唤了一句,关切地问道:“情形如何了?”
“这边说。”
杨齐宣抬手一引,刻意要去扶李季兰的胳膊,走到一旁,低声道:“我正在全力营救,奈何右相谋逆一事属实,证据确凿,翻案是不可能了。但我设法保住了李家满门性命,轻判为流放了。”
“那腾空子呢?她是出家人,还是玉真公主的弟子!”
“免不了要发落太府监了。”
“什么?!”李季兰花容失色,竟是转身便跑。
杨齐宣一愣,对她的反应出乎意料,连忙拦着,问道:“季兰子去何处?”
“我去找人救腾空子!”
杨齐宣顿时深感挫败,他这个红袍高官都当着李季兰的面了,她竟还要去找旁人?再一深想,她一定是不想牵扯到自己。
“是为谋逆大罪!”杨齐宣强调道,“没有人还能相救,但若要保腾空子,我有一个办法。”
“什么?”
“我可将腾空子赎买出来。”
杨齐宣又吓唬了李季兰几句,之后,他有心让她知晓他已休妻,思忖着,缓缓开口。
“唉,我要保妻子与腾空子她们的性命,就必须先自保,才能赎回她们。可要自保,就得与丈人划清界限。”
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到这里,杨齐宣目露深情,痛苦地哽咽了两声,拍着胸脯道:“不得已,我只好与十一娘和离了。”
终于是抛出了这个重要的消息,他转头向李季兰看去,有些失望地发现,她根本一点儿都不关心他和离不和离……也许是在掩藏心迹吧。
“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李季兰自顾自哭道:“腾空子那么清高的人,她不能堕籍啊。”
“只能如此了。”杨齐宣道:“但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如此,安抚过李季兰,离坐拥佳人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杨齐宣方才转回大理寺,心情甚好。
“右相还在吗?”
“右相正要去面圣,杨大夫若要拜见尽快吧。”
杨齐宣连忙赶到官廨,只见官吏们正整理着卷宗,杨国忠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正把一段鸡舌香放进嘴里含着,这是要去见圣人的准备,以免口臭。
“右相,下官有一件事……”
“嗯?”
杨齐宣上前,附耳道:“下官认为,当把哥奴家中女眷全都发落太府监,如此,可为右相收服许多官员之心。”
“可。”杨国忠会心一笑,道:“但那个女冠,李十七娘放了。”
“为何?”
“陈希烈故意把她们送来,想让本相得罪玉真公主与薛白,我会上当吗?”
“可是……”
“去办吧。”杨国忠随意地一挥手,自往外走去。
杨齐宣转头看了一眼官廨中的官吏,方才他与杨国忠是低声交谈,他们显然都未听到。从这些细节上看,杨国忠做事就远不如李林甫仔细。
“右相方才吩咐了,把哥奴的女眷全都发落太府监!”
“好!大快人心!”
官廨里响起了叫好声,杨齐宣目光闪烁,绝口不提放李腾空之事,决定回头就推托到这些官吏头上,说他们办事疏忽,谅杨国忠也奈何不了自己。
因恐夜长梦多,他还催促官吏马上就办此事。
~~